1

凌晨四點十八分，我又醒了。

床頭柜上的手機亮了一下，是前夫發來的微信："小磊下個月補習班要交5800，你轉3000就行，剩下的我來。"

我盯著那個"就行"，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半天。最后轉了3200，備注欄里刪了又改，最終寫上："買點牛奶，別老喝可樂。"

老宋在旁邊翻了個身，鼾聲像臺老舊的鼓風機，呼哧呼哧的。我輕手輕腳爬起來，發現廚房的燈亮著——昨晚又忘記關了。這個月電費估計又要多出三十塊。

2

我和老宋是經人介紹認識的，兩個離異的中年人，像超市里打五折的臨期商品，被人挑挑揀揀后湊到了一起。

離婚時，前夫死活要走了兒子的撫養權，把房子留給了我。當時覺得，兒子跟著爸爸總比跟著我這個沒固定工作的媽強。現在想想，那套90平的老房子，可能是前夫留給我的最后一點體面。

老宋的情況更糟。他前妻帶著兒子嫁了個做建材的，住進了大平層。但每個月2000的撫養費一分不能少，法院判決書上白紙黑字寫著。

3

上個月小磊過生日，我買了雙球鞋送去。開門的是他后媽，身上系著圍裙，手上還沾著面粉。

"小磊去上補習班了。"她擦了擦手，"要不進來坐坐？我在包餃子。"

我站在門口，看見客廳墻上掛著的全家福。我兒子穿著我沒見過的校服，站在一個陌生男人身邊，笑得那么自然。

"不用了，麻煩您轉交給他。"我把鞋盒遞過去，轉身時聽見她說："你放心，我會對他好的。"

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我死死咬住嘴唇。這話本該是我這個親媽說的。

4

老宋最近總加班。

昨晚他回來時已經十一點，輕手輕腳地進門，卻還是把我驚醒了。我瞇著眼看他從錢包里數出兩千塊錢，放進書房的抽屜里——那是他給兒子的撫養費。

第二天早上，我發現他手機忘帶了。屏幕亮起，是和他兒子的聊天記錄：

"爸，我想考研。"
"好，爸支持你。"
"輔導班要兩萬八..."
"我想想辦法。"

我放下手機，往他的保溫杯里多加了兩顆枸杞。

5

周末去超市，遇見閨蜜王芳。

"你是不是傻？"她一邊挑特價雞蛋一邊數落我，"房子在你名下就是你的，將來留給小磊天經地義。你現在跟老宋過，難不成還想把房子分他兒子一半？"

我沒說話，往購物車里扔了盒打折的排骨。

晚上吃飯時，老宋突然說："我單位要分一批安置房，我工齡夠，能申請。"他扒拉著碗里的米飯，"就是得補三十萬差價..."

我夾了塊排骨給他："吃飯，菜都涼了。"

6

小磊高三第一次模擬考沒考好。

我接到他電話時正在洗衣服，手上的肥皂泡都沒來得及擦。電話那頭，我兒子哭得像個七歲孩子："媽，我是不是特別沒用..."

我張了張嘴，突然發現不知道該說什么。這三年，我錯過了他的家長會，錯過了他的籃球比賽，甚至不知道他最喜歡吃什么。

"瞎說，"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你小時候背古詩，教一遍就會..."

電話掛斷后，我蹲在衛生間里，把臉埋進還帶著洗衣粉味的毛巾里。

7

老宋的體檢報告出來了，脂肪肝。

我拉著他去公園散步，路過廣場舞隊伍時，他突然說："等退休了，我們也來跳吧。"

"誰要跟你跳。"我白他一眼，卻悄悄放慢了腳步。

回家路上，我們買了張彩票。老宋很認真地選號，說要是中了獎，就先給兩個孩子一人買套房。

"剩下的呢？"我問。

他撓撓頭："帶你去云南，你不是一直想看洱海嗎？"

那天晚上，我們像兩個傻子一樣對著電視兌獎，一個數都沒中。但不知道為什么，我倆笑得比真中了獎還開心。

8

今天收拾衣柜，翻出件舊毛衣。

袖口已經磨得起球，領子也松了。老宋非要留著："又沒破，還能穿。"

我拿起針線，一針一針地縫。陽光從窗戶斜進來，照在老宋花白的鬢角上。這個曾經陌生的男人，現在連后腦勺的旋兒我都一清二楚。

"喂，"我突然說，"要不...周末叫兩個孩子回來吃頓飯？"

老宋愣了一下，然后點點頭："我讓我兒子帶他女朋友來。"

"那我叫小磊把他后媽...把他阿姨也請來。"

針尖戳到了手指，我趕緊放進嘴里含著。奇怪，一點都不覺得疼。

中年人的愛情啊，就像這件舊毛衣。縫縫補補的針腳不好看，但穿在身上，最是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