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走到外灘的街口,江風總會先一步迎上來——帶著點黃浦江特有的水汽,夾雜著老建筑石墻上的苔蘚氣息。陽光斜斜切過海關大樓的尖頂時,我總忍不住抬頭看那口鐘,銅綠色的指針在藍天上劃出痕跡,像誰用鋼筆在宣紙上落了一筆,墨色未干,卻已洇開百年光陰。
二十來棟老房子沿著江岸站成排,像一排老紳士。哥特式的尖塔戳著云,巴洛克穹頂在陽光下泛著暖光,宛如一塊融化的太妃糖。羅馬柱廊投下斑駁的光影,其間偶爾能看見穿旗袍的阿姨舉著手機拍照,絲巾被風吹成波浪。
和平飯店的旋轉門還在轉,門童的白手套擦過門框時,我總會想起小時候聽外婆說,這里曾是上海灘最熱鬧的“華懋飯店”,她年輕時路過,總要把辮子再理一遍。
午后三點的陽光最溫柔,能把花崗巖墻面曬出溫度。蹲下來摸一摸磚縫,指尖傳來潮濕的涼意,上面星星點點地綴著綠苔,仿佛是誰不經意間灑落的翡翠碎屑。有塊磚上刻著‘1923’,被無數腳步磨得發亮,旁邊不知誰用粉筆歪歪扭扭畫了顆心,里面寫著“上海,我來了”。
江對岸的陸家嘴在霧里若隱若現,環球金融中心的“開瓶器”尖頂戳破云層,和這邊的尖塔遙遙相望,像老克勒戴著禮帽,對面站著穿衛衣的年輕人,明明隔了幾代人,卻聊得熱乎。
外灘的妙,全在“變”與“不變”里。老建筑的窗戶換了防彈玻璃,可窗欞還是當年的雕花;星巴克開在百年洋行里,咖啡機的嗡鳴聲混著老式吊扇的吱呀聲。
最有意思的是傍晚,燈一盞盞亮起來,先是暖黃色的壁燈勾出建筑輪廓,像給老房子描了金邊,接著陸家嘴的LED屏開始“調色盤大爆炸”,紅的藍的紫的光潑在江面上,把黃浦江染成流動的彩虹。這時候站在親水平臺,左邊是和平飯店的青銅穹頂,右邊是上海中心的玻璃幕墻,伸手就能摸到兩個時代的衣角。
有次遇見個寫生的老爺爺,畫板上的外灘歪歪扭扭,卻把海關大樓的鐘畫成了笑臉。他說:“外灘哪能用尺子量?你看這江風,這光,還有那些急匆匆走路的年輕人,都是活的。”
確實,前一秒還在老建筑的陰影里數磚縫,后一秒就被過街天橋的玻璃反光晃了眼,橋底下的便利店飄出飯團香味,和百年前的咖啡香撞了個滿懷。
離開時路過一家老相機店,櫥窗里擺著臺1900年代的柯達相機,鏡頭里映著對面的東方明珠。突然想起外婆說過,她第一次來外灘時,這里還沒有高樓,黃浦江的水隨著潮汐漲落,能漫到石階第三級。
如今高高的防汛墻把江水擋在了外面,石階上站滿了拍照的人,可那些老房子還在,柱子上的雕花還在,江風里的故事還在——只是多了許多新的注腳。
比如某個年輕人靠在羅馬柱上發微信,背景是百年穹頂和閃爍的摩天樓,消息框里寫著:“看,這就是我愛的上海,老靈魂,新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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