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我去了趟位于上海嘉定的州橋老街，老街內(nèi)有著一座法華塔。這是一座充滿古人智慧的古塔，也是一部獨屬于嘉定古城歷史的“活書籍”。

石階上的流光

記得我第一次看到這座塔時，塔的影子總像塊浸透水的灰布，歪歪扭扭漂在河面上。我常蹲在石階上看它，涼氣裹著古鎮(zhèn)的煙火味撲在臉上，涼絲絲的。我聽一位老爺爺說，這塔有八百年的歷史，磚縫里嵌著宋元的月光，我那時不懂，只覺得塔尖的銅葫蘆在霧里忽明忽暗，像一顆裹著薄紙的薄荷糖。

州橋老街的鐘點總比鐘表慢半拍。青石板路還潮乎乎的，張阿婆的海棠糕就冒熱氣了。她的衣角永遠沾著星點面粉，踮腳往竹筐里碼馬蘭頭時，銀發(fā)掃過塔檐的樣子甚是有趣——我?guī)退龘觳说臅r候，抬頭看見第三層飛檐缺了角，褐色磚面上爬著爬山虎，新葉卷成小卷兒，阿婆用沾著露水的手點點說：“瞧，歲月給塔補的補丁，比我納鞋底的針腳還密呢。”

塔下石欄磨得發(fā)亮，去玩的時候我就坐在這兒發(fā)呆。碑文上的字早被風雨啃得模糊不清，可指尖觸到“開禧”二字時，總覺得有股風從八百年前刮過來，帶著股說不上來的味道。有回我忽然瞧見墻縫里竄出枝紅梅，花苞上還沾著隔夜的雨珠，那顏色紅艷艷的，仿佛自塔磚深處悄然探出。這樣的情景令我忽然領悟到———這哪里是座塔，分明是一座“活歷史”啊！

磚縫里的春秋

當日頭升到塔頂時，塔影會悄然“變臉”。西邊墻根下，老茶客們擺開馬扎，紫砂壺咕嘟咕嘟冒著熱氣。他們慢騰騰地用滬語說道：“光緒年發(fā)大水那會兒，這塔影都漫到街尾了......”

此時，塔東邊文創(chuàng)店的姑娘們在哼著歌，她們的歌聲混著咖啡的香氣飄了過來。于是，我看到她們正用拓印刀刻塔的剪影，陽光透過花窗，在她們圍裙上投出小塔的影子，搖曳生姿。

傍晚最有意思。歸鳥群繞著塔飛，翅膀拂過斑駁的石匾時，會發(fā)出“撲棱棱”的響聲，像在跟塔打招呼。我常靠著塔基數(shù)磚縫，這條深的準是某年臺風刮的，那條彎的說不定是歷史留給后人的痕跡。數(shù)著數(shù)著便恍然，這塔哪里僅是歲月的刻痕，分明是一部“活著的歷史書”，每處痕跡皆是故事，木紋里浸潤著生活的煙火氣，愈是陳舊，愈覺珍貴可親。

夜市亮燈時，塔影在河里晃得歡。河面上的燈籠亮起，照亮了河面上波光粼粼的法華塔影。此刻我心里想著：陸游要是看見現(xiàn)在的光景，準得再寫十首詩！

去年秋天，我在塔下?lián)斓狡瑤ё值臍埓u，裂紋里嵌著青苔，這是滄桑歲月留下的印記，承載著一段沉重的往事。我把殘磚放在窗臺，每當月光斜斜照進來，磚面上的紋路就像活了似的，好像光陰從沒離開過，全藏在塔影的褶皺里呢。

離開時，我回望這座擁有800年歷史的古塔，心中不禁泛起了許多漣漪：這哪里是一座古塔啊，分明是一部寫著嘉定歷史的“活書籍”。

古城的歷史還在延續(xù)，而這座法華塔，卻成為了一座永恒不變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