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陽包子
何春奎
夏陽熱烈明亮,麥田一晌通體金黃,秸稈兒挑著蓬乍乍的麥穗,急切翹望歸倉。這豐收氣息喚醒沉睡的味蕾記憶——端陽包子。在老家西充,端午叫“端陽”,因為農(nóng)忙,初五的小端陽通常被無視,常聽父親對母親說“十五的大端陽,要踏踏實實過。”自然,一頓熱乎乎的端陽包子是少不了的。
同粽子一樣,端陽包子是時光的珍饈。此時,新麥磨成的面粉,散發(fā)著黃澄澄的陽光氣息;小蔥、豆角在菜園里新鮮翠亮;白花花的春繭換成脆蹦響的鈔票,衣兜里多了買新鮮五花肉的厚重底氣。蒸一籠肉包子嘗新,是對辛苦勞作的犒賞,寄寓著蒸蒸日上的期望。端陽,是值得慶祝的豐收節(jié)。
農(nóng)事稍閑,人們暫將重心轉(zhuǎn)移到灶頭。一大早,母親拿出留存的老面團,搗爛,放進小瓷碗,加溫水浸泡。我喜歡看母親和面,那是一場力與形的視覺享受。母親高挽衣袖,把面粉倒入瓷盆,灑進泡成漿糊狀的老面,灑上少許水,掌心壓下去,手腕轉(zhuǎn)回來,雙手在盆里一遍又一遍騰挪。面粉隨母親的手勢翻滾、成團,漸漸變得光滑、柔韌,像歷經(jīng)挫折后終于重塑的生命。
老家包子餡,用時髦的話說“顆粒度高”。五花肉洗凈煮至七分熟,連同嫩豆腐、青豆角,切成筷頭大小的顆粒。一陣“篤篤篤”聲響后,姜粒、蔥絲、蒜塊、豆瓣碎等佐料準備停當。用瓷盆盛裝、攪拌、和勻,餡料顏色鮮亮,香氣濃郁,還未上鍋,已令人口舌生津。
這時面團膨脹得要溢出盆,“面來了!”母親一邊喊,一邊將案板騰空抹凈。一家人聞聲圍著案板,一邊說笑,一邊包包子。我們無比羨慕父親,只見面團在他手中旋轉(zhuǎn),像變魔術(shù)般,一個個褶花勻稱的包子輕盈地落在案板上,白生生的,煞是好看。“一個褶皺一個褶皺捏,十八個褶皺慢慢封口……”母親輕輕念著,手把手教,我們努力模仿。每當捏得有模有樣時,胸中才釋出一股長氣,油然而生的喜悅和滿足,小小的包子在我們手中像是包出了希望。
30多年前的那個端陽,在鄉(xiāng)初中讀書的我,接到父親趕場時捎的話,引得同學不住地艷羨。夜自習后向老師請假,出了校門便向家奔去。山村夏夜,月光格外皎潔,清清楚楚地把山路延展出來。還沒到家,就望見灶房窗戶透出的紅光。剛上院壩,父親從灶房迎了出來,“快來,你媽添好幾次柴了。”父親的話令我心頭一震,一股溫暖的氣息和著肉包的香味彌漫整個灶間。又突然想起當晚全校學生可能只有自己一人才有的待遇,不由生發(fā)一種歡喜、期待、莊嚴的心情,一反以前狼吞虎咽的樣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嘗起來。面不如初出鍋時暄軟,但顆粒飽滿的鮮香,應念而得的充實,飽含愛的溫暖,緊緊包裹著我。那一夜,在昏黃燈光下吃的肉包,是令人吮指回味的終極美味。這么多年來,我還真沒吃過比那更好吃的包子。它加了一種特別的佐料,是父母充沛的愛和質(zhì)樸的等待。
端陽的包子是傳承千年的文化符號,老家的人說,這是屈原投江后人們?yōu)榱瞬蛔岕~蝦啃食屈子尸身而演化的習俗;還有人說,這是諸葛亮渡瀘水時以“蠻頭”代人頭祭祀而流傳下來的民俗。老家還有一個風俗,女婿要去岳父家“送端陽”,送去的包子是檢驗女兒在婆家過得好不好的證明。有好幾年,我按父親的吩咐,給寡居多年的鄰居老奶奶送包子,父親說“鄰里間要守望相助”。
離開家鄉(xiāng)讀書、工作,作為小吃的包子離我愈來愈近,端陽的包子離我越來越遠,這并不能稀釋我對它們的記憶和懷念,相反越來越濃烈。我時常憶起其樂融融包包子的場景,那是一家人最快樂的時光;常想起母親把開籠后第一個包子遞給翹首以盼的我的情景,總是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云端”上人們共度端陽,屏幕里的包子成為“文化暗號”,上演一場鄉(xiāng)愁的“集體共情”。端陽包子,不只是唇齒間的美食記憶,更是多少人心中“家的滋味”的具象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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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作者:何春奎(西充縣人,作品見《青年文學家》《教師博覽》等期刊)
供稿:南充市地方志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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