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海戰役中被俘的蔣軍第十二兵團第十八軍軍長楊伯濤寫了一篇《黃維第十二兵團被殲記》,就發表在全國政協《文史資料選輯》第二十一輯中。
該輯還收錄了錄李以劻的《淮海戰役蔣軍被殲概述》、郭汝瑰的《淮海戰役期間蔣軍統帥部的爭吵和決策》、杜聿明的《淮海戰役始末》、邱維達的《邱清泉第二兵團被殲記》、文強的《淮海戰役期間徐州“剿總”指揮部的混亂》、宋希濂的《淮海戰役期間蔣介石和白崇禧的傾軋》、陳士章的《黃伯韜的起家和敗亡》等回憶文章。
這些戰役親歷者的回憶文章,對黃維的評價都不高,認為他之所以能當上第十二兵團司令,完全只抱住了陳誠的大腿,那個職位如果屬于胡璉,第十二兵團就不會被消滅得那么干凈了,楊伯濤的文章一點都不客氣:“黃維之任十二兵團司令官引起內部一場騷亂,很多干部曾做過黃維的部屬,熟知黃維性情孤僻、嚴峻寡恩,一貫對之不滿,這次又來領導,無不灰心喪氣;特別因黃維久離軍隊,對反人民戰爭是一個外行,害怕斷送在他手里。黃維亦自知前途困難,曾向部屬表露,只當六個月司令官即交與胡璉,自己另搞政治,此來無非過渡而已,因此十二兵團內部并未能鞏固團結。”
楊伯濤和其他軍長都比較服氣胡璉,卻對黃維不大感冒,還有很多人把第十二兵團的覆滅全都歸咎于黃維的“外行”和“書呆子氣”,楊伯濤雖然很是痛恨和藐視黃維,但寫文章還是比較客觀的,他在文章中總結了蔣軍戰斗力和戰斗意志低下的三種表現,有這三種表現,不管是白崇禧、宋希濂還是邱清泉、胡璉,誰也不能再淮海戰場上占到便宜。
當然,楊伯濤對黃維的憎恨也是毫不掩飾的,他在《黃維第十二兵團被殲記·雙堆集戰場寫真》一節中直言不諱地痛斥黃維“不知戰之地,不知戰之時”,并指出了第十二兵團必敗的五個因素:一,十二兵團四個軍沒有來得及集中,一進入戰場即展開猛烈戰斗,連解放軍的進攻方向都摸不清;二,作戰準備不足,人員武器糧彈根本就沒有配備齊全;三,沒有后方補給線,也沒有友軍聯系,完全是孤軍作戰;四,敵情地形不熟,完全沒有人民群眾的基礎;五,千里行軍,人馬疲憊,機械損壞,犯兵家“百里而趨利者蹶上將”之忌。
《孫子兵法》有云:“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卷甲而趨,日夜不處,倍道兼行,百里而爭利,則擒三將軍,五十里而爭利,則蹶上將軍。”
楊伯濤嘲笑黃維是“書呆子”,他自己似乎也沒把《孫子兵法》讀明白,所以引用的時候出現了差錯。
楊伯濤是黃埔軍校武漢分校第七期、陸大第十四期,黃維是黃埔一期、陸大特別班一期,按資歷來算,楊伯濤似乎沒有資格品評黃維的指揮能力,但第十二兵團其他軍長的回憶文章,也都說黃維不行,那就說明黃維真是個外行了。
黃維后來也寫了一篇《第十二兵團被殲紀要》,那可真是一篇《紀要》,除了把使用毒氣彈的罪責推給楊伯濤之外,基本都是流水賬。
楊伯濤雖然比黃維資歷淺,但文章卻寫得相當精深,他不但總結出了十二兵團必敗的五個關鍵因素,還看到了蔣軍普遍存在的三個弱點,這三個弱點,在號稱十二兵團王牌、蔣軍王牌的第十八軍中同樣存在,用現在的話來說,即使是王牌第十八軍,在步坦炮協同作戰方面,同樣是一塌糊涂。
據楊伯濤統計分析,雖然解放軍有老蔣這個“運輸大隊長”不斷輸送武器彈藥和人才,但是比較而言,解放軍的裝備還是不及十八軍那樣的美械部隊,而且十八軍的大多數軍官都是黃埔和陸大畢業,總體文化水平并不低,在訓練方面也很嚴苛,起碼比滇軍、桂軍、晉綏軍要強上不止一籌。
但訓練和演習跟實戰是兩回事,一到淮海戰場,楊伯濤就發現不對勁兒了:“十八軍炮兵部隊平常演習時,技術相當熟練,步兵的沖鋒位置和炮兵彈幕只相距五十公尺,緊密配合毫無危險。但在雙堆集戰場上,炮彈不是打遠了,沒有命中解放軍陣地,就是打近了,打中自己隊伍。”
楊伯濤分析了其中原因,這一方面是因為炮兵軍官膽小怯戰,而且是倉促應戰,射擊諸元沒有標定、調整好,有不能很好地派出炮兵觀察哨,所以炮彈飛到哪里全憑瞎蒙,同時步兵也沒有多強的戰斗意志,別說是跟著徐進彈幕沖鋒,就是炮擊停止了,他們也趴在掩體里不愿意動彈。
“精銳”十八軍不能步炮協同,步坦協同當然也無從談起:“戰車的駕駛官兵攻擊精神很差。在南平和雙堆集的小馬莊攻擊時,發現解放軍打過來一發火箭簡彈,就惶恐得不得了,老停在火箭筒射程二百公尺處,不敢前進。”
坦克兵的訓練據說跟老蔣的二兒子還有些關系,但蔣二公子訓練出來的戰車部隊在淮海戰場上的表現確實很拉胯。
因為畏懼解放軍從蔣軍手里繳獲的火箭炮,十八軍的坦克手堅決不肯把坦克開到沖鋒第一線,楊伯濤親自做思想工作,說“解放軍俘獲的火箭簡不會多,彈藥更缺乏,不足為懼。”
但蔣二公子訓練出來的坦克手們堅決不信,于是讓楊伯濤哭笑不得的一幕出現了:“每次反撲戰斗,戰車都沒有沖進村莊去,總是在外面轉圈子,作戰二十幾天只有一個副連長負傷。”
楊伯濤對坦克兵打不得罵不得,只好哄著來,不但派人慰問那個受傷的戰車副連長,還發給了豐厚的養傷費,但不管楊伯濤如何軟硬兼施,坦克兵都不肯按戰車訓練操典“破壞敵陣障礙物沖入敵縱深陣地”。
步炮協同不行,步坦協同不靈,就連機槍也在戰場上啞火:“一一八師三十三團守備大王莊陣地,解放軍開始攻勢,不到兩個鐘頭就被殲滅了。軍部師部隔得很近,不僅沒有得到戰斗報告,連槍聲都聽不到幾響,不及增援。主要是官兵在這時候不肯賣命,機關槍擺在手里也不開放。”
楊伯濤說當年的十二兵團有一百多門山野炮、榴彈炮、一千多門小口徑炮、三百余挺重機關槍、二千余挺輕機關槍,這些重武器每天都要消耗大量彈藥,而只靠空投是難以滿足的,所以一旦飛機投放糧食彈藥,各軍就都會沖上去瘋搶,連黃維的執法隊也彈壓不了:“一包東西落下來,就有成十成百的人蜂擁去搶,搶不著的人,氣憤不平,就將手里的沖鋒槍向搶著的人叢射掃。稠密的人群紛紛應聲而倒,馬上又有一些人上去拾取,接著又有人在開槍了。這樣一來,空投場變成十二兵團內部的一個戰場。‘餓犬爭食,自相殘殺’,更加速了自身的復亡。”
楊伯濤說是大家亂搶,第十軍覃道善和第八十五軍吳紹周、第十四軍熊綬春則對黃維和楊伯濤都不滿意——他們認為黃維所謂的“公平分配”并不公平,大多數都給了楊伯濤。
楊伯濤的部隊并不缺彈藥,但機槍手就是不肯射擊,他們可能早就有了投誠的心思,才不肯露出腦袋對著沖鋒的解放軍開槍。
十二兵團被全殲,解放軍繳獲火炮八百七十門、坦克十五輛、汽車三百余輛,整個淮海戰役,共繳獲炮彈十二萬多發、槍彈兩千多萬發,蔣軍可以說糧絕,但并沒有彈盡。
蔣軍糧絕,挨餓的是士兵而非軍官,像黃維、胡璉、楊伯濤那樣的高級軍官,照樣有洋酒和罐頭、香煙、水果可以享用,十八軍確實不缺美式槍炮彈,這一點楊伯濤自己也承認:“第十八軍的汽車營載的彈藥較多,比其他各軍富裕,空投的彈藥其中凡是美械用的,如美造榴彈炮、山炮的炮彈都交給第十八軍,第十八軍對于日械、國械都用不著,這樣顯得我們確是分多了。”
彈藥充足卻“打不出去”,步炮協同和步坦協同完全沒有,機槍也不肯發言,楊伯濤總結出的十八軍的三個弱點或缺點,在十二兵團乃至所有蔣軍部隊中都普遍存在,讀者諸君試想一下:這樣的軍隊豈能不敗?即使用胡璉替換黃維,又怎能逃脫全軍覆沒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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