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場硬件配置拉滿的演出活動中，唯一與專業音樂現場不同的就是主角那藝娜本人的業務能力，不過這也是現場觀眾唯一不在意的東西。本質上那藝娜的巡演現場就是抽象愛好者的狂歡節日，他們只是期待從玩梗中獲得情緒價值和精神力量，汲取最低成本也最原始的快樂。

作者 | 張書涵（上海）

上周在新加坡看國際巨星Lady Gaga的演唱會，回國在上海摩登天空看百萬博主「Lady Nana」那藝娜的live house演出——一名小紅書用戶發帖將這兩件事情并列寫作五月最幸福的體驗，評論區滿是羨慕之情，贊他「雅俗共賞」。

這是2025年5月底一個魔幻的夜晚，遠在新加坡的Lady Gaga繼續在體育館復刻著科切拉音樂節的神級舞臺，上海的MODERN SKY LAB里也有近千人在《Poker Face》的DJ remix中等待著他們的「ICON」。

燈光暗下，電子屏幕亮起刺目的七彩炫光，一位身著巨大紅色「花瓶」長裙、肩披火焰狀紗網的女子迎著狂熱的尖叫聲從容登場——抖音坐擁百萬粉絲、發行現象級爆單《愛如火》的短視頻博主那藝娜正在進行她的第一次全國巡演。

你不會在哪個live house聽見比這里更大聲的「退票」，也不會在哪個演唱會獲得比這里更原始的快樂。上海摩登天空的場地負責人要發表示，這是最近相當熱鬧的一場演出，售票率超過99%。

早年以「俄羅斯娜娜」賬號走紅的那藝娜轉型網紅歌手卷土重來，在抽象賽道上依然一騎絕塵，帶火了「x如x」的句式，再出高質量單曲《誰能給我愛》，那藝娜已然成為一種亞文化符號和部份小眾人群的狂歡載體。

「眾所周知，大中國娜娜（后稱娜姐）和LADYGAGA是從未見面的摯友，娜姐受邀前往2025科切拉音樂節后，深深愛上了現場的魅力，并決心也要辦一場自己的LIVE演出！」

海報上的宣傳文案信口開河，似乎昭示著這場演出的不著調。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演出設計方口口文化是擁有豐富演出現場經歷的專業團隊，同期還在推進臺灣音樂人Yufu的巡演，與那藝娜是截然不同的風格；場地方摩登天空更是在國內獨立音樂領域擁有相當號召力的廠牌；最吸睛的造型方面找到了活躍在時尚雜志和秀場的專業造型師胥無主義，「當時打電話跟我溝通的關鍵詞是女王范兒，要像Lady Gaga，要像Beyonce。」

被女朋友帶來、對那藝娜不甚了解Endel演出前對那藝娜的印象是可能和「郭老師」差不多，但開場后她發現除了看熱鬧的，好像也有很多真愛粉。女朋友Jessie更是完全沉浸在那藝娜的現場藝術中無法自拔，嗓子喊啞。于是Endel醒悟到，「剔除了對歌手和作品的審美，大家就是熱愛一種現象和氛圍，在這個小眾圈子里遇見同好，在現場不管真假地去發瘋去發泄，感覺挺解壓的。」

在這場硬件配置拉滿的演出活動中，唯一與專業音樂現場不同的就是主角那藝娜本人的業務能力，不過這也是現場觀眾唯一不在意的東西。本質上那藝娜的巡演現場就是抽象愛好者的狂歡節日，他們只是期待從玩梗中獲得情緒價值和精神力量，汲取最低成本也最原始的快樂。

要發的評價更加直擊本質，在他看來，那藝娜的巡演就是一場成功的大秀，回到了娛樂行業的本質：「娛樂行業得先讓大家喜歡了，才會有更多生機。」對于12歲的夜羽，live house的第一印象就不是什么獨立樂隊、小眾rapper，而是短視頻里的那藝娜。

娜姐實火

5月24日晚七點半，上海瑞虹路188號月亮灣3樓的MODERN SKY LAB人滿為患，舞臺大屏上花花綠綠的海報土成一種行為藝術。

我在小紅書上約到的搭子提前到達占據了前排，她告訴我現在才到的已經錯過幾出好戲了。和所有正經藝人演出類似，現場有穿印著應援口號T恤的，有自主分發貼紙、小卡等無料的，以及比較有差異化特色的刷布拉迪響的，甚至還有戴著拼多多廉價頭套的那藝娜「coser」……

什么樣的人會來看那藝娜的巡演？

女大學生土豆張口就列舉了愛上娜娜的一百個理由：因為那藝娜有一張很精致的臉，嗓音的勁兒特別大，還很有事業心，「本來意外《愛如火》之后她就要過氣了，但是她又發布了新的單曲，幾首歌也是非常的好。」

12歲的夜羽在爸爸的支持下第一次來到live house，「我們班上的同學基本都知道她，我跟她的合照肯定會發朋友圈的。」在現場聽到自己知道的歌或是玩過的梗，她就十分滿足，「我覺得特別好玩。」

Cheery更是起了個大早盛裝出席：「關注娜娜好幾年了，真的很有意思。」她也在現場找到兩位搭子，開玩笑說如果結婚要請那藝娜來唱歌，「希望她到時候不要太貴哈哈哈。」

距離正式開演還有30分鐘，主辦安排的DJ預熱蹦迪環節反響平平，蔡依林和Lady Gaga的歌可以調動些許熱情，但人群中更多的是「退票」、「娜娜耍大牌」、「圈如米」之類的聲音。

「x如x」的句式來自那藝娜發行的爆火單曲《愛如火》和《恨如冰》，早期俄羅斯娜娜的經歷讓她擁有不少黑粉，黑粉曾為其創作了一首《貝如塔》來嘲諷和惡搞，于是在二字詞語中間加一個「如」字玩梗的公式就這樣流傳開來。在5月23日巡演第一站杭州場結束后，「圈如米」、「假如唱」等喊話已經成為那藝娜和觀眾互動的最新載體，有人自我銳評：「買票進場就是為了喊退票」。

時間臨近，全場的手機和大疆pocket都高高舉起，側臺昏暗的燈光中，那藝娜揮舞著發光的手臂穿著花瓶紅裙高調登場，尖叫聲此起彼伏，仿佛她是一個真正的巨星，調動著臺下觀眾的情緒。第一首就是耳熟能詳的《誰能給我愛》，臺下合唱的聲勢足以打敗90%內娛演唱會。

整場演出共計8-9首歌，穿插著大量的talking互動環節，還讓觀眾傳花球選人上臺合拍抖音，那藝娜自己也說：「我知道你們就喜歡我說話，喜歡我跟你們互動。」名梗復刻可以說是演出中最重要的內容，比如在所有商演中必cue的樸彩英：起因是有人頂著韓國女團成員樸彩英的名字到直播間挑釁那藝娜，并不認識K-POP藝人的那藝娜脫口而出「樸彩英算個啥！」，魔性的發音和語調擊中了抽象樂子人的點，迅速成為模因。除了樸彩英，張兵、heya、變如臉等名場面也輪番上演，場地方的要發評價道：「來的人就是看樂子的，也確實看到了，整個氛圍就非常好。」

保留節目《愛如火》唱了一遍一遍又一遍，比心、握手和祝「99」的飯撒重復了一次一次又一次。燈光亮起時，場內零散地聚集著臨時結伴的同好，和狂歡的遺跡合影留念。場外VIP合影隊伍排得很長，簽售票數量有總票房的1/5。Cheery比較遺憾這次沒仔細看宣傳沒能買到合影權益，「但沒關系，只要她還唱，我總有機會跟她合照哈哈哈」。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這場令業內和圈外都感到不同程度震驚的巡演其實來自于一次吃飯時候的隨想。

「我們大概3月份左右想到的，有做演出主辦的朋友就去聯系那藝娜團隊，發現她們其實很愿意做這個事情。」演出設計方口口文化的明仔回憶道。明仔出于好玩提出了這樣的想法，又在籌備過程中遇到了同樣喜歡搞點抽象的好玩的視覺設計、宣傳、燈光、DJ等人，于是就很爽快地這樣執行下去了。

一開始定下杭州、上海、長沙、武漢四站，直到杭州站開票前，明仔都還很擔心票房，「畢竟那藝娜在這方面沒有可參考的數據」。并且據她所說，前期唯一的宣發投入就是在朋友的演出宣發群里，以票務置換的形式看看是否有賬號愿意幫忙發布相關信息。事實上，群友響應者甚眾，「大家都覺得好好玩」。

好玩和開心是兩個被頻繁提及的關鍵詞。明仔提到，那藝娜和她的團隊對于演出場景并不熟悉，現場對接管理中常常出現相對失控的情況，但現場執行的小伙伴卻無一例外并不緊張，「就是感覺不管發生什么，大家都很開心，觀眾也很開心」。

在和那藝娜團隊的對接過程中，明仔發現對方對待此次演出的認真和重視程度超出了預期。一個細節是，杭州和上海的演出服裝是由她們自行負責的，經紀人張兵找到了活躍在時尚雜志和秀場的專業造型師胥無主義，「當時打電話跟我溝通的關鍵詞是女王范兒，要像Lady Gaga，要像Beyonce，要標新立異，要奇裝異服」。

胥此前并不太了解那藝娜，但他覺得這是一個突破的機會，「她的流量比一些明星還高，只要你刷抖音或多或少都知道她」。在了解之后，他對那藝娜的定義是「以流量為生的話題女王」，很快，他就確定了走「土潮」路線的兩套造型方案，具備時尚感的同時還需要激發更多討論。

以《愛如火》為核心概念的兩套紅色系造型主要單品來自于小眾亞文化品牌「蝴蝶公主」，胥認為在某種意義上兩者的調性很搭，喜歡蝴蝶公主的人也大概率了解那藝娜。

他有自己的野心，如果可以通過造型增加那藝娜的diva感，這是造型工作的意義。「她不是模特身材，也沒有優越的外貌，還背負著各種輿論壓力，但她比模特能承載的東西更多。」

社交平臺上不乏對造型給予好評的粉絲。在上海場的造型中，那藝娜肩后硬挺的紅色網紗如同燃燒的火焰熊熊向上，仿佛「堅強笨女人」式藝術人格的外化體現。

至此已成藝術

杭州場結束，那藝娜斬獲抖音、微博雙平臺熱搜第一。圍觀群眾不明所以，資深粉絲樂在其中，經紀團隊喜聞樂見。

平臺瘋傳的短視頻中（抖音點贊80萬、小紅書點贊6萬），演出曲目《蘋果香》原曲中的童聲毫無預兆地從音響中傳出，現場立即響起一片哄笑。熱評調侃道：「其實是聲音在空氣中傳播速度太慢了，這是娜娜六歲時候唱的，現在才聽到而已。」團隊反應十分迅速，次日上海場就主動玩起了童聲梗，讓《蘋果香》成為又一個那藝娜經典名場面。

胥回憶道，其實中場休息的時候，那藝娜一直在回顧演唱時的失誤，「其實換裝兩分鐘就結束了，但她在臺下慢慢調整了半小時才重新上場。」不過令胥感到震驚的是，下半場那藝娜換完衣服重新上臺，「我很清晰地記得她推開幕布的那一刻，你知道嗎？就像變了個人，突然一下又自信起來。她又不是專業的歌手，怎么做到的？」

不過與此同時，那藝娜團隊也深諳什么才是她走紅的根本，對于明仔這邊給出的土味視覺海報和抽象宣傳文案，表示完全沒有任何意見。「我覺得這些在她們眼里就是認真的東西，」認知上有所錯位但結果卻達到了預期，明仔想到一句話，「玩抽象比不過真抽象啊。」某種意義上，對于如何迎合觀眾和市場喜好，那藝娜和團隊已然駕輕就熟。

值得一提的是，明仔想要給那藝娜做巡演的發心也有一部分在于，對當下泛濫的live house演出真實水平的質疑：「我覺得現在很多樂隊的音樂水平也就那樣，但好像一旦自稱為音樂人或者進入live house演出，他們的音樂就變成了一個高級的東西。」與其去做一些裝高級的內容，明仔和她的團隊更愿意把那藝娜這樣的話題人物搬到正經的演出場景里，「我們就為了大家開心，為了好玩」。

網頁P的海報

負責場地的要發甚至覺得，「好像回到了10年前20年前演出的感覺，大家都很開心，回頭在小紅書上也不像看其他演出各種挑毛病，非常 peace & love。」要發分享道，身邊的同行知道摩登天空有那藝娜的演出，都直呼「太牛逼了」，新鮮的、有意思的始終是大家樂于見到的。

對于現在的消費者而言，線下體驗中的情緒價值似乎是更重要的，沉浸、互動、隨機才是近兩年線下市場最火熱的新趨勢。無獨有偶，面向非垂直音樂風格受眾的泛娛樂性質音樂節的增加、脫口秀互動場火爆乃至相親場的出現、以及23和24年上海和杭州市民自發建設的萬圣節cosplay活動都反映了同樣的時代情緒和群體需求。

要發也傾向于把那藝娜這類演出放到更大的線下市場去討論，他指出與其以扶持小體量音樂人為目的去做一些有助于加深廠牌獨立音樂標簽的演出，先讓整個娛樂行業和市場多一些生機和活力，才會有更多人能吃上這碗飯。「我們的場地就是一個綜合性的演繹空間，什么演出都歡迎，甚至希望多來一些這樣的演出，會豐富內容多樣性。」

這場演出沒有拯救華語樂壇的野心，不提供精神升華的價值。但那藝娜和她的觀眾在彼此身上認領了同一種生存智慧，用抽象和荒誕對抗意義的重壓，成效頗豐。最新消息，巡演還新增成都、北京、深圳、廣州四場，用明仔的話說，「這里可以用非常低的成本獲得很原始的快樂」，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