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一款名為《山海旅人》國產AVG游戲，憑借著國風味十足的像素風格、獨特的逆夢玩法，以及不俗的敘事題材、音樂，成功在國產獨游的大潮中脫穎而出。至今，游戲仍保持著96%的超高好評率，累計銷量已經接近20萬。

《山海旅人》的成功，讓開發商云山小雨一舉成名，制作人魏新宇的名氣也開始迅速在獨游圈子里傳播，這給了團隊巨大的資源和信心，投入到下一代作品的研發中。

2022年3月，帶著一代積累的經驗與資源，云山小雨啟動了《山海旅人2》項目。經過3年多的研發，《山海旅人2》于不久前（5月26日）正式上線。

但令許多人沒想到的是，這款原班人馬操刀的續作在上線后，卻遭遇到了嚴重的滑鐵盧：游戲首日的好評率從一開始的90%，一路俯沖至58%。三天后，這個數字定格在了慘不忍睹的50%，評價數則只有可憐的190。

或許是因為銷量實在太低，steamDB等一些第三方數據網站甚至都無法估算本作的銷量，而一些博主根據玩家的評價數，估算游戲的銷量或許只有3000套左右，總收入僅僅為19萬元。

伴隨著迅速下滑的好評率而來的，還有玩家鋪天蓋地的憤怒與批評：“一代有多好玩，二代就有多難玩”、“沒玩完，但已不需要玩完了”、“真是恨鐵不成鋼”……類似的評論比比皆是。

面對玩家的大量批評，制作人魏新宇于昨日（5月30日）發布公開信，為團隊沒能交出令大家滿意的答卷致歉。他把造成這一切的主要原因，歸咎于自己“在立項之初，想要的東西太多，野心太大，卻沒有足夠的經驗去支撐”。

另外，他在信中還談到，由于《山海旅人2》的體量實在過于龐大，公司已經消耗完了所有資金，在微薄的收入下，團隊不得不面臨解散的窘境。

剛看到這封公開信時，我其實是有點懵的。我相信不少人都和我一樣，有著相似的疑惑：一個才做出好評率足以在國產獨游中名列前茅的產品的團隊，怎么就走到如今瀕臨解散的地步了？

要弄清這點，還得先從游戲聊起。

丟根棄源的創新

如果你《山海旅人》一代的玩家，應該知道一代最成功、也是最為突出的亮點，就是它的“逆夢”玩法。

簡單來說，逆夢玩法允許玩家潛入死者生前最后的一段記憶中，并利用特殊能力去影響其生前一段時間的行為，從而改變死亡的既定事實。這種扭轉現實的玩法并非《山海旅人》首創，其原型早在2010年由卡普空開發的推理解謎游戲《幽靈詭計》身上就出現過。

雖然不是原創，但《山海旅人》勝在將逆夢玩法與民俗志怪題材做了很好的融合，不僅令AVG品類的文字敘述變得極富感染力，同時也讓逆夢玩法體驗上升了一個臺階。這是《山海旅人》能夠獲得玩家廣泛好評，甚至被認為是AVG賽道最具代表性的產品之一的重要原因。

然而，以上種種都在《山海旅人2》中被消磨殆盡。

相較于一代，二代做了大刀闊斧的改變，其中最主要的有兩點：

一是類型從AVG轉向了ARPG。為此，游戲加入了一個集格擋、翻滾、體力條的類魂戰斗系統，同時，新引進的護符系統也能讓你在一定程度上構建起一定的build，來應對各種boss。但《山海旅人2》的戰斗系統做得并不夠深度，打擊感也欠打磨，而且怪物的類型和數量也較少，難以支撐起其成為一款合格的APRG。

與此同時，由于類型發生了轉變，游戲雖然保留了一代的逆夢玩法，但這部分被大幅削減，玩家更多還是專注于動作戰斗。而且一代中逆夢玩法那種環環相扣的推理趣味，以及背后的故事塑造，在本作被沖淡了許多，一些環節玩家甚至只能用窮舉法來找出線索。

二是游戲從2D平面轉向了2D俯視角，游戲的地圖也變成了大世界，體量上翻了三倍。雖然大是大了，但項目組對于地圖的資源投放、解謎探索，卻顯得不太成熟和過于平庸。

很多時候，當玩家找到一個犄角旮旯的地方，卻沒有任何稀有的資源予以反饋。同時，地圖的解謎探索過于學習《塞爾達》，即玩家更多是依靠觸發地形機關、找到隱藏通路的方式達成解謎，難度和精妙程度并不高，與前代巧思感拉滿的“中式解密”有了較大的落差。

總之，在游戲體量變大后，由于融合了許多玩法類型，但團隊卻無法做出相應的深度。即便本作的美術和音樂保持了一代的高水準，也依舊陷入“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陷阱中——失去了初代那種志怪敘事與推理解謎結合所帶來的、小而美的體驗。

作為獨游開發者，沒有抵擋住創新的誘惑

實際上，在游戲發售后的幾天里，還有一個問題被玩家罵得很慘，那就是首日發售版本bug實在是太多了，存檔、卡死、無法觸發劇情流程等等，幾乎都被玩家投訴了遍。

從開發日志不難看出，項目組這幾天一直在加班加點補bug，幾乎每天都保持著3-4次的更新頻率，最瘋狂的一次甚至一天連發了5個補丁。

在公開信中，魏新宇解釋道，團隊當時都在加班趕上線版本，因此才造成了上線版本的bug泛濫。而這更深層的原因，其實還是游戲體量變化太大，導致的開發難度指數級上升。

既然如此，云山小雨為什么要大刀闊斧搞創新？明明把一代的玩法、美術資源整合一下，推個二代就能吃安心吃老本，為什么還要把自己逼到這地步？

關于這點，魏新宇其實也糾結過。此前接受媒體采訪時，魏新宇就透露，自己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要做一款各方面都有點不一樣的游戲，原因主要有兩個：

一是覺得，如果保持保守的狀態繼續做橫版解密游戲，采取相同的核心玩法，這種類型的續作銷量通常不會很好；二是團隊才剛起步，不能變得保守，需要突破。前作的橫版解密玩法能再疊加的創意已經不多了，如果把地圖換成俯視角，那或許就能搞出很多新鮮的東西。

如果從市場和品類的角度去看，魏新宇的決定其實不無道理。

《山海旅人》立項的時間在2018年，那時候獨游市場還沒現在這么大，質量也參差不齊。但《山海旅人2》立項的2022年，國產獨游已經曝光了太多精良的產品，不少產品甚至都往2A方向去走，比如《無限機兵》。

這意味著，獨游在敘事、美術和玩法上都產生了快速的進化。對于《山海旅人》而言，敘事和解謎這兩條長板，放在當下的獨游市場都顯得有點太短了。即便能夠吃下前作的基本盤，收入恐怕也達不到前作的量級。

另外，其實魏新宇也明白，在《山海旅人2》中做類銀河城的2D大地圖，對核心的劇情敘事必定會帶來不小的挑戰。因為比起AVG，以大地圖為導向的敘事，很難顧及到敘事節奏。所以，以往類似的產品，其劇情體量基本都做的比較小。

同時，團隊其實也想過，動作玩家可能更注重操作手感，不太看劇情，而劇情黨玩家又未必喜歡戰斗操作。魏新宇認為，之前市場上沒人做，要么是大家都沒想到，要么是這種形式根本行不通。他也承認，其實自己也很難說玩家對這種結合的接受程度。

但當時，魏新宇執意要做的理由也很純粹：他們確實想做市場上沒有的類型。而且作為一個獨立開發者，在有條件的情況下，一般也很難抵擋這種“創新”的誘惑。

反復試錯，陷入創新的泥沼

魏新宇和他的團隊沒能抵擋住創新的誘惑。

然而，在2022年正式啟動《山海旅人2》項目后，他才發現原來創新需要付出的代價這么大。整個團隊在實際開發過程中，經常處于反復試錯，不斷推倒重做的死循環中，期間造成了資源的大量浪費。

比如在對逆夢玩法做創新時，團隊為了增加流程的合理性，新增了“猜人名（寄名）”的前置推理玩法，玩家需要猜中死者的人名才能銜接逆夢玩法。

魏新宇透露，這個猜人玩法其實是在白盒測試階段的試驗成果。當時，團隊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做了這種關卡的白模，然后發現它的可玩性、拓展性都很高，于是把它推廣到整個游戲里去。

但這個過程卻經常推倒重來。原因在于，一些想法在想的時候可能天馬行空，但真做到游戲里才發現不行，然后大改。像這樣反復的大改，至少有五六次，甚至有一些關卡都已經做好了美術包裝，也還是被推翻。

另外，在團隊首次嘗試的ARPG戰斗部分，更是研發的重災區。作為一位拿著鈴鐺的道士，主角應該以怎樣的姿態去戰斗才顯得合理；戰斗的形式和手感該怎么調整才合適，這些團隊都沒有想好，從最早設計成點對點攻擊，發現手感不好，又改成如今的扇形攻擊。但從玩家反饋來看，手感依舊被詬病。

在敘事方面，團隊也花了很多心思去磨合劇情與玩法。

由于敘事方式的改變，《山海旅人2》需要把控故事和關卡的節奏，使其一直處于交替迭代的過程。但這樣的設計，要求故事與關卡的結合要非常緊密。據魏新宇表示，在制作過程中如果發現有些故事的情節無法與關卡銜接，就會修改。同理，如果關卡無法達到故事的某些必要預期，就得重新設計。

這些開發環節的種種挑戰，不僅讓團隊的每個人都繃緊了弦，也造成了開發資源的巨大浪費。這或許是造成魏新宇在公開信中所說的，所有人加班加到崩潰的很大原因。

結語

項目龐大的體量、團隊不著邊際的野心，共同造就了這么一出悲喜劇。

公開資料顯示，云山小雨上線前的團隊人數僅有13人。而從制作人在公開信中提到的“不舍得最后一刻奮戰在一起的成員”等措辭來推測，工作室目前應該因資金枯竭，已經走了一部分人。

盡管制作人承諾，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完善《山海旅人2》，給玩家和自己一個交代。但老實說，一個人數還不到13人的團隊今后如何收拾好這個爛攤子，我真的很難想象。

無論如何，作為一個從業者，我始終報以善意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