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為“互聯網女皇”的 Mary Meeker 在沉寂數年后，于 2025 年 5 月 30 日再次發布了其標志性的深度趨勢報告。這位曾經的摩根士丹利明星分析師，如今的風險投資公司 Bond Capital 創始合伙人，在 2019 年之后首次發布了長達 340 頁的重磅報告，而這一次，她的目光聚焦在了當前最炙手可熱的領域——人工智能。

圖丨Mary Meeker（來源：Wikimedia Commons）

Mary Meeker，這位在互聯網泡沫時期便以其前瞻性分析奠定行業地位的傳奇人物，曾因其年度《互聯網趨勢報告》被無數創業者和投資者奉為圭臬。在執掌凱鵬華盈（Kleiner Perkins）的增長基金期間，她成功投資了 Facebook、Spotify、Ring 和 Block（前身為 Square）等如今的科技巨頭。2018 年，她創立了自己的風險投資公司 Bond Capital，繼續活躍在科技投資前沿。

在此次發布的這份題為《趨勢——人工智能》（Trends——Artificial Intelligence）的報告中，Meeker 以“史無前例”（unprecedented）一詞貫穿始終，強調了 AI 技術發展、采納、投入和應用速度之快，已遠超以往任何技術革命。雖然其中的許多觀點不算新鮮，但延續了 Meeker 報告一貫的數據翔實的風格，非常值得一讀。

（來源：Bond Capital）

Meeker 在報告開篇的“背景”部分就指出，最初只是想匯編一些關于 AI 的基礎趨勢數據點，但很快發現這項工作演變成了一項艱巨的任務，因為“每更新一個圖表，往往就需要更新另一個——這是一場數據方面的‘打地鼠’游戲……這種模式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并且隨著科技巨頭、新興攻擊者和主權國家之間的競爭加速，它將變得更加復雜”。她引用了“互聯網之父”之一 Vint Cerf 在 1999 年的比喻——“互聯網行業的一年就像狗的一年，相當于普通人的七年”，并強調，如今 AI 用戶和使用趨勢的增長速度要快得多，機器的進步甚至能超越我們。這份報告的核心觀點是：“與人工智能技術演進相關的變革步伐和范圍確實是史無前例的，數據亦可佐證。”報告中一系列用戶、使用量和收入圖表，它們都呈現出“向右上角”飆升的趨勢，而這些增長背后，往往是同樣“向右上角”增長的支出圖表。

報告主體部分，Meeker 通過八個核心主題，輔以大量圖表和數據，系統性地闡述了 AI 帶來的深刻變革。

變革是否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快？是的！

報告的第一個核心章節“變革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快？是的，確實如此”開宗明義地指出了當前 AI 發展的驚人速度。為了印證這一觀點，報告展示了領先芯片制造商生態系統中開發者數量的增長圖表。

（來源：Bond Capital）

數據顯示，從 2005 年到 2025 年的二十年間，其生態內的開發者數量從幾乎為零激增至約 600 萬，尤其在近幾年呈現出指數級增長態勢，直觀地反映了 AI 技術擴散和人才聚集的迅猛勢頭。

Meeker 在近期接受 Axios 采訪時也提到，她所見證的 ChatGPT 用戶增長，尤其是在美國以外地區的增長，是前所未見的，這充分顯示了全球技術和分銷動態已經發生了改變。她坦言：“我雖然沒有親歷大型機或小型計算機的演進，但我研讀過相關歷史，并且親身經歷了 PC、桌面互聯網、移動互聯網、云計算的發展，直到現在的 AI。AI 的變革速度要快得多。”

用戶、使用與資本支出齊飛

緊接著，報告深入探討了“AI 用戶 + 使用量 + 資本支出增長 = 史無前例”的現象。Meeker 在報告中強調，ChatGPT 在短短 17 個月內用戶數便達到驚人的 8 億，這一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報告中的圖表清晰地勾勒出美國領先的基于大語言模型的用戶增長曲線，呈現出陡峭的上升軌跡，至 2025 年 4 月已達到 8 億的周活躍用戶。

（來源：Bond Capital）

同時，另一張圖表對比了互聯網和美國領先大語言模型（LLM，Large Language Model）在北美以外地區總用戶滲透率的演進。互聯網在發展到第 23 年時，其北美以外用戶占比達到 90%；而領先的 LLM 應用僅用了 3 年時間，其北美以外用戶占比也達到了 90%，再次印證了 AI 全球化普及的驚人速度。

（來源：Bond Capital）

或者我們可以對比其他互聯網同類產品的用戶采納速度，可以更明顯地看到這一趨勢。

（來源：Bond Capital）

與用戶和使用量激增相伴隨的是資本支出的急劇膨脹。報告特別關注了美國六大科技公司（蘋果、英偉達、微軟、Alphabet、亞馬遜 AWS 及 Meta）的資本支出。圖表顯示，這些科技巨頭的合計資本支出從 2014 年相對平緩的水平，在 AI 浪潮的推動下急劇攀升，預計到 2024 年將達到 2120 億美元，年均復合增長率高達 63%。這表明，為了支撐 AI 的巨大算力需求和應用發展，科技巨頭們正在進行空前規模的基礎設施投入。

（來源：Bond Capital）

高昂的訓練成本與驟降的推理成本

報告第三部分深入探討了當前 AI 模型經濟學中一個核心的矛盾現象：模型訓練成本持續高企甚至不斷攀升，而模型推理（即應用）成本則在迅速下降。

訓練最先進的 LLM 已經成為人類歷史上最昂貴、資本最密集的活動之一。Anthropic 的 CEO Dario Amodei 在 2024 年中期就曾表示，當時的模型訓練成本已達 1 億美元，而訓練中的模型成本已接近 10 億美元，他預計到 2025 年可能會出現耗資百億美元的訓練項目。這種軍備競賽式的投入，使得頭部模型的門檻越來越高。

（來源：Bond Capital）

然而，與訓練成本的高漲形成鮮明對比的是，AI 模型推理成本的速降。根據美國斯坦福大學的研究，每百萬 token 的推理成本在過去兩年內下降了驚人的 99%。報告本身也指出，以英偉達的 GPU 為例，其 2024 年的 Blackwell GPU 每生成一個 token 所需的能耗比 2014 年的 Kepler GPU 低了 10.5 萬倍。硬件的飛速進步，加上模型算法效率的突破，共同推動了推理成本的雪崩式下跌。

（來源：Bond Capital）

這種成本結構的變化帶來了深遠影響。一方面，更低的推理成本極大地激發了開發者和用戶的熱情，使得 AI 應用的創建和普及變得更加容易，推動了用戶和使用量的進一步增長。另一方面，它也給模型提供商帶來了巨大的商業化壓力。訓練投入巨大，服務價格卻在快速下滑，定價權旁落，商業模式面臨嚴峻考驗。

高增長、高消耗、高估值下的商業模式探索

“AI 使用量 + 成本 + 虧損增長 = 史無前例”（AI Usage + Cost + Loss Growth = Unprecedented）是報告的第四個觀察點。盡管 AI 應用的使用量在飛速增長，但其商業模式仍面臨挑戰。數據顯示，一些頭部的 AI 公司如 OpenAI 和 Anthropic，以及一些專注于特定 AI 應用場景的初創企業，如 AI 編程領域的代表 Cursor 和醫療臨床對話工具 Abridge，確實實現了令人矚目的營收增長。例如，OpenAI 的年化收入據稱已達數十億美元，而一些垂直領域的 AI 應用在短時間內年度經常性收入（ARR，Annual Recurring Revenue）就突破了千萬甚至上億美元大關。

（來源：Bond Capital）

然而，高增長的背后是同樣高昂的成本和巨大的現金消耗。報告中引用 The Information 的數據顯示，OpenAI 的計算費用幾乎與其收入增長同步，甚至在某些階段可能出現虧損運營的情況。即便是微軟、亞馬遜、Alphabet 和 Meta 這樣的科技巨頭，在加大 AI 投入后，其自由現金流利潤率也面臨下行壓力。盡管風險投資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涌入 AI 領域，但 AI 公司和云服務提供商同樣在以驚人的速度燒錢。

這種“高增長、高消耗、高估值”的現象，讓 Meeker 聯想到了互聯網發展史上的諸多先例，如亞馬遜、谷歌、Uber 和特斯拉，它們都曾經歷過漫長的燒錢階段，最終通過構建強大的網絡效應和技術壁壘實現了盈利。“只有時間才能揭示，當前的這些 AI 追逐者中，哪些最終能夠成功地站在盈利等式的正確一邊，成為下一代可持續發展的科技巨頭。”

群雄逐鹿：白熱化的競爭、中國和開源的崛起

在報告的第五部分，Meeker 強調當前 AI 領域的競爭激烈程度是“前所未有”的。無論是初創公司還是科技巨頭，都在以前所未有的力度投入這場競賽。

（來源：Bond Capital）

首先體現在模型的快速迭代和發布上。多模態模型、語言模型、視覺模型等各類大模型層出不窮，僅在 2025 年 5 月的某個星期，谷歌、微軟、Anthropic 和 OpenAI 就密集發布了一系列新產品和功能。這種“你追我趕”的態勢，使得技術領先的窗口期極短。

其次，開源模型的強勁勢頭正在重塑競爭格局。Meta 的 Llama 系列模型下載量在短短 8 個月內增長了 3.4 倍，Hugging Face 等平臺上可用的 AI 模型數量在兩年內激增 33 倍。開源模型以其低成本、高靈活性和可定制性，受到了開發者、初創企業和學術界的青睞。

（來源：Bond Capital）

尤其值得關注的是中國的崛起。報告指出，中國在大型 AI 模型的發布數量上正迅速追趕美國，尤其是在開源領域。DeepSeek、阿里巴巴的 Qwen、百度的 Ernie（文心一言）等模型在性能上與西方頂尖模型差距不斷縮小，甚至在某些基準測試中表現更優。

（來源：Bond Capital）

同時，中國在本土半導體研發、工業機器人部署等方面也取得了巨大進步。從 2014 年到 2023 年，中國的工業機器人裝機量增速迅猛，并在近幾年超越了美國和世界其他地區的總和。

（來源：Bond Capital）

AI 在物理世界的加速滲透

報告的第六個主題是“AI 與物理世界加速融合 = 快速 + 數據驅動”。AI 不僅在數字世界掀起波瀾，也正在深刻改變物理世界。

自動駕駛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報告以美國舊金山運營區域內共享出行服務與自動駕駛出租車提供商的市場份額對比為例。圖表顯示，從 2023 年 8 月到 2025 年 4 月，自動駕駛出租車提供商的市場份額（以總預訂金額計算）從幾乎為零快速增長至約 27%。

（來源：Bond Capital）

在國防領域，像 Anduril 這樣的公司正在通過 AI 驅動的自主系統重新定義防務概念，其營收在過去兩年均實現了翻倍增長。在農業領域，Carbon Robotics 利用計算機視覺和 AI 算法進行精準除草，已處理超過 23 萬英畝土地，避免了大量除草劑的使用。Halter 則通過智能項圈和 AI 算法優化放牧管理，其新增簽約項圈數量同比增長超過 150%。這些案例共同揭示了一個趨勢：AI 正在將物理世界的資本資產轉變為軟件定義的智能端點，使智能從屏幕走向現實，變得可感知、可行動。

（來源：Bond Capital）

AI 驅動全球互聯網用戶增長進入新階段

報告的第七部分展望了“AI 驅動全球互聯網用戶增長進入新階段 = 前所未見的增長”。目前全球仍有約 26 億人尚未接入互聯網。隨著低成本衛星互聯網（如 SpaceX 的 Starlink）的普及，這些新用戶接入互聯網的門檻正在降低。Meeker 認為，這些新用戶很可能直接跳過傳統的瀏覽器和搜索引擎時代，他們的首次互聯網體驗將是 AI 驅動的、以母語進行的、通過智能代理實現的交互。這將徹底顛覆現有的應用生態和平臺霸權。

（來源：Bond Capital）

報告中一張描繪美國的先進 LLM 應用（以 ChatGPT 為例）按全球主要地區劃分的用戶增長圖，清晰地展示了其在全球范圍內的迅猛滲透態勢。從 2023 年 5 月該應用發布到 2025 年 4 月，無論是東亞與太平洋地區、歐洲與中亞地區，還是拉丁美洲與加勒比地區、南亞地區、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區等，均貢獻了顯著的用戶增長，甚至印度地區如今已經成為 ChatGPT 月活用戶最多的的地區。

（來源：Bond Capital）

這一現象表明，AI 應用從其誕生之初就具備了強烈的全球化擴張基因，其增長模式與早期互聯網主要依賴發達地區逐步向欠發達地區擴散的模式截然不同，呈現出一種遍地開花、多點同時爆發的態勢。

AI 與工作變革=真實+迅速

最后一個主題聚焦于“AI 與工作變革 = 真實 + 迅速”（AI & Work Evolution = Real + Rapid）。AI 對就業市場的影響是廣泛討論的議題。報告中的圖表對比了 2018 年 1 月至 2025 年 4 月美國 AI 相關 IT 職位與非 AI 相關 IT 職位發布數量的變化。數據顯示，AI 相關 IT 職位數量在波動中整體呈現大幅增長趨勢，漲幅高達約 448%；而非 AI 相關 IT 職位則在同期內下降了約 9%。Shopify 和 Duolingo 等公司已開始將 AI 使用能力作為員工的基本要求。

（來源：Bond Capital）

這表明，AI 正在重塑勞動力市場的技能需求結構，創造新崗位的同時，也對傳統崗位構成了挑戰。正如英偉達 CEO 黃仁勛所說：“你不會因為 AI 而失業，但會因為會使用 AI 的人而失業。”

擁抱不確定性，迎接 AI 定義的未來

綜合整份報告以及 Meeker 在 Axios 的訪談內容，可以看出她對 AI 革命的幾個核心判斷：

首先，速度是 AI 變革最顯著的特征。無論是用戶增長、技術迭代、資本投入還是市場競爭，AI 都展現出超越以往任何技術周期的迅猛勢頭。“史無前例”是她反復強調的關鍵詞。

其次，競爭格局空前激烈且高度動態。不僅有 OpenAI、Anthropic 這樣的新興獨角獸，也有谷歌、微軟、Meta 等科技巨頭攜重資入場，更有來自中國等國家力量的全面競爭。Meeker 認為，這是一個充滿財富創造和財富毀滅機遇的時期。她特別提到，微軟對 OpenAI 的早期資本注入和云平臺支持，對于 OpenAI 能“做出瘋狂的事情”至關重要。

再次，開發者是贏得這場競賽的關鍵。Meeker 在 Axios 的訪談中，特意回顧了微軟前 CEO Steve Ballmer 在早期 Windows 開發者大會上，反復高呼“開發者！開發者！開發者！”的經典場面，以此強調開發者生態對于平臺興衰的決定性意義。她堅信，在當前的 AI 時代，那些能夠最有效地吸引、賦能并留住全球最優秀開發者的公司或平臺，將更有可能在這場日趨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最終贏得未來。

（來源：Youtube）

最后，不確定性與機遇并存。AI 的快速發展帶來了巨大的機遇，但也伴隨著對就業、社會乃至地緣政治的潛在沖擊。正如 Meeker 所說，現在是 AI 的“比賽時間”，而且只會越來越激烈，“精靈已經從瓶子里出來了，回不去了”。對于身處這場變革浪潮中的每一個人和每一個組織而言，理解并適應 AI 帶來的變化，將是未來生存和發展的關鍵。

“對于我們其他人來說：抓緊你們的帽子。”

更多詳細內容，參見報告原文：https://www.bondcap.com/reports/tai

參考資料：

1. https://www.bondcap.com/reports/tai

2. https://www.axios.com/2025/05/30/mary-meeker-trends-report-openai

運營/排版：何晨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