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如急流,裹挾人向前奔涌;現代人惶惶不可終日,腳不沾地,心無著落,像被風卷起的枯葉——于是正念療愈之法,應運而生。
所謂正念,原非玄奧之談,不過是借由對當下身心的全然覺察與接納,令緊繃的神經如春日冰河般緩緩融化。它并非要你逃離塵世,而是教人于塵囂之中,尋得一方自我內在的靜土。那靜土里,一切思緒、情緒,皆如野馬,而正念則是那溫柔的韁繩,任其奔騰卻不至失序。當人學會覺察此刻的呼吸、身體的冷暖、甚至心頭微瀾的起伏,卻并不隨之沉溺或抗拒,只以平靜的覺知去涵容,療愈便悄然于此澄明中發生——如同陽光撫平了水面的褶皺。
正念行走,則是將這般澄明心性,注于日常最普通不過的舉步之間。
我曾見一位老者,每日清晨必至公園。他走得不快,每一步踏下,都仿佛先于泥土低語。他行走時,將心神全然系于足下,感受腳掌如何微微離地、懸空、又輕柔地貼合大地。呼吸的節奏亦隨之調整,吸氣時,腿抬起;呼氣時,腳落下,像潮汐應和著月亮的牽引。他告訴我,這細微的專注,使每一步都如同一次莊嚴的回歸儀式,是身體對土地最虔誠的叩問與應答。
初學此道者,常被建議于林間或靜處緩行。目光不必遠眺,僅需垂落于身前數步之地,覺察腳踝如何屈伸,膝蓋如何承重轉移,感受鞋底接觸地面時那細微的支撐力。當雜念如秋葉紛擾而至,不必驅趕,只需溫柔地將心神再度引回足底——那每一步落下之處,皆是歸途,皆是當下。
我亦曾嘗試于此喧囂街市中,練習正念行走。車聲人語如浪奔涌,我則努力在步履間錨定心神。初時心神總被商肆的招幌、行人的話語輕易勾去,腳步便亂了方寸。但漸漸地,我學著在喧嘩的縫隙里,專注于腳掌與路面的每一次接觸。那堅硬或顛簸的觸感,竟意外地生出一種奇異的穩定,仿佛在湍急的河流中,于腳底生出了盤曲的樹根,雖不能止住水流,卻足以使我不再隨波逐流。
每一次當足跟踏實地面,便如同重新向大地確認了自身的存在。那行走的節奏,竟漸漸成了心緒的節拍器,將紛紜雜念沉淀下去,心靈遂在這重復的微動中,尋得了一種深沉的安穩與澄澈。當覺知的光束照亮足下這方寸之地,整個世界仿佛也由喧囂的碎片重新熔鑄為一個整體——步伐成了身心在塵世中的錨點,在無盡的奔流里,竟讓人悄然觸到了內心那尊沉默而不可搖撼的佛。
正念行走,實在是最樸素又最深邃的療愈。它不借助外物,亦無需高深理論,只在尋常的舉步間,將散逸的心神一次次溫柔地喚回當下這方寸之地。當雙足每一次真切地感知大地,每一次呼吸都貼合著步履的節律,焦灼便在這專注的微光中悄然消融,如同晨露在日光下無聲蒸發。那腳踏實地的觸感,竟成了對抗飄搖世相最可靠的基石。
在這令人眩暈的奔流里,正念行走如一道無聲的符咒——我們終將明了,所謂療愈,并非逃遁于桃源,而是學會在喧囂的漩渦中心,踏出每一步皆是歸家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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