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快過年那會兒,我當兵走了。我爹媽都是那種特別老實、話也不多的人,在村里過日子,免不了被一些人看輕、笑話。連帶著我,也沾上了他們的“光”,村里頭幾乎聽不見一句好話。
大家伙湊在一塊兒,嘴里議論的都是我。有個管村里賬的會計,甚至直接沖著我講:“老話說得好,好鐵不拿去打釘子,好男兒不去當兵。就憑你這點本事,去了部隊,也就是白混幾年日子,到時候還不是得乖乖回來刨土坷垃?”這話就明明白白落在我耳朵里。
時間一晃到了85年開春。我在部隊里頭,因為讀完了高中,碰上了個考軍校的機會。我知道,這大概是我唯一能靠自個兒努力,換個活法的路子了。想到爹媽在村里受的氣,想到自己被人看扁的樣子,我一股勁兒全泄在了書本上。那真是拼了命地學,白天訓練完,晚上就著走廊燈看書,經常熬到半夜。結果沒白費功夫。那年的八月二十一號,我接到了云南一所軍校的《錄取通知書》。拿到那張紙的時候,眼淚自己就滾下來了,心里又酸又漲,說不出是啥滋味。
考上軍校這事兒,我誰也沒告訴。沒給家里寫信說,更沒在村里露半點風聲。我是我們村這幾十年來,前后十一個去當兵的年輕人里,唯一一個最終留在了部隊的人。那年放寒假,我從軍校回來。我故意不提前通知家里,直接穿著那身肩頭扛著學員紅牌子的軍裝,走進了村子。路上碰見個剛退伍回來的老兵,他一眼就看見了我肩上的牌子,先是愣住了,然后一臉不相信地湊過來,拍著我的肩膀說:“爺們兒,你可真行!在部隊沒混出個人樣兒,就琢磨出這么個要面子的招數?這身干部衣服,是跟誰借的吧?”他壓根兒不信那是我自己的衣服,以為我為了充門面,找人借了身軍官的行頭。
后來的日子,我沒去打聽那些平常就瞧不上我家的人,在背后又嚼了什么舌根。但我知道,風言風語肯定少不了。連我家一個堂叔,都跑到我爹媽面前,當著我爹媽的面說我:“這孩子,別的沒學會,就學會死要面子搞虛榮了。”聽著這些,我心里憋著一股氣。
等到軍校畢業,要正式分配到部隊前,我又回了一次家。這次我特意換了個樣子。我把部隊發的背囊和行李都帶上了,但整個人弄得灰頭土臉的,衣服也皺巴巴,看著特別落魄潦倒。我就是要這樣出現在村里。果然,那幾個一直不信我能有啥出息的人,這下可忙活起來了,看我的眼神都帶著點兒說不出的得意,好像他們當初的預言終于應驗了似的。不用說,我又成了村里人閑磕牙時的主要話題。大家伙兒都覺得,我在部隊混不下去了。
我在家待了規定的那四十五天假期。假期一滿,我收拾東西就走了,很快就在村里消失了蹤影。村里最后傳開的說法是:我這是沒臉在村里繼續待下去了,灰溜溜跑外地流浪去了。
后來,我在部隊一干就是二十五年。等到轉業的時候,組織上把我安置在了我們縣里。靠著在部隊這些年打下的底子,我一點一點從頭干起。從最基層的普通崗位開始,一步步穩穩當當地往前走。慢慢地,我也擔起了幾個基層單位負責人的擔子,盡心盡力地帶出了幾個像樣的團隊。到了2013年,我成了一個部門的局長。我媳婦兒呢,因為書教得特別好,被調到了縣教育局工作,后來也當上了局里的負責人。
這些年里,村里頭沒少來人找我倆幫忙辦事。有的是想讓孩子上好學校,有的是想辦點別的事。但我都沒答應,直接拒絕了。村里人就開始說我心硬,罵我沒人情味兒。聽到這些,我也只是笑笑,心里想:別人愛說什么就說什么吧,我自己的路,自己清楚。
時間到了2015年6月,我把年邁的爹媽都接到了城里和我們一起生活。為了讓他們安心,我提前在縣城的公墓里給他們買好了地方。至于老家那個村子,這些年我幾乎沒再回去過,心里也實在不太想回去了。
可話是這么說,有時候在網上看到別人寫的那些思念家鄉、贊美故土的文章,心里頭還是會突然晃悠一下,涌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那感覺挺復雜的,跟別人寫的鄉愁好像不太一樣。
其實我也跟不少同樣從農村出來的戰友聊過這事兒。我發現很多人,不管在外面干得多好,心里頭總藏著一個念頭,想著等老了、退休了,要回到家鄉那個小地方,過點清靜日子。他們管這叫“田園夢”。但奇怪的是,我自己一點這個想法都沒有。我的那份說不清的“鄉愁”,好像只適合埋在心里最深的地方,或者悄悄塞進寫下的文字里。至于回到那個村子?我從來沒想過。我更愿意留在這個城市里,就這么生活,直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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