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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喜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來啦!
在上期節目的最后,我講到了溫末。
這期我們就來聊聊割據時代里的溫末勢力。
它是從哪里來的,又歸向何處!
《新唐書·吐蕃傳》記載:“渾末,亦曰嗢末,吐蕃奴部也。虜法:出師必發豪室,皆以奴從,平居散處耕牧。及恐熱亂,無所歸,共相嘯合數千人,以嗢末自號,居甘、肅、瓜、沙、河、渭、岷、廓、迭、宕間。其近蕃牙者最勇,而馬尤良云。”
這段記載告訴我們,嗢末也叫渾末是吐蕃的奴部,按照吐蕃法律每次出兵都會征調仆從部隊,他們平時就在各地放馬種田。
關于吐蕃軍隊的作戰和后勤運作,以前曾仔細講過。一旦軍事命令下達,應征的吐蕃部落舉族向前,青年男子在前線作戰,婦女老幼在后方生產供應軍需。作戰勝利則大家一起分配戰利品,如果作戰失利,士兵都騎馬跑了,婦女老幼趕著牲畜跑不快,經常被唐軍大量俘虜。
嗢末的這條記載,就是這個理論的佐證之一。
等到論恐熱作亂以后,河隴的社會結構被打亂了,這些部眾無所依持,便抱團取暖,自稱“嗢末”,形成了割據勢力。其中接近吐蕃牙帳的嗢末部落最為勇猛,戰馬也最好。
從嗢末分布的區域上看,北起河西走廊的張掖、武威,西到敦煌、酒泉,南到甘肅南部的迭部、岷縣,東到隴南的宕昌與重鎮松潘很近了,只有一山之隔。在這片地域廣大的區域里,河州、渭州所在的臨夏、臨洮、隴縣等地,恰好是嗢末的核心區。
由此看來,胡三省先生的分析應該是準確的,論恐熱鬧出這么大的動靜,不可能不尋求嗢末勢力的支持。
這也就意味著,河渭之地必然在他的轄區之內,至少曾經是他的管轄區域。
那么大概在什么時候,河渭地區的嗢末跟論恐熱掰了呢?
還記得以前講過,尚婢婢貼小廣告號召河隴唐人別做論恐熱的炮灰。這份戰斗檄文估計就是嗢末跟論恐熱離心離德的起始點。
說到這里,就得聊聊嗢末勢力的人員組成了。
剛才說到唐史里記載“嗢末為吐蕃奴部”,給人感覺好像嗢末應該是吐蕃人。
其實被吐蕃征服的族群有很多,包括但不限于象雄、蘇毗、白蘭、多彌、黨項、吐谷渾、回鶻,當然也包括河隴地區的唐人。這些族群被征服后都成了吐蕃奴隸,當他們聚嘯山林,自成體系后,當然也都成了嗢末部眾。[1]
《張淮深碑》中描述了吐蕃統治下河隴唐人的狀態,“賜部落之名, 占行軍之額,由是形遵辮發,體美織皮,左衽束身,垂肱跪膝。”
由此可見,在吐蕃控制區內的各個族群被強行抹掉本族群的特性,統一進行了“蕃化”管理。
這種為便于管理而實施的政策,造成了一個吐蕃人也意想不到的后果。讓河隴地區的各種群體,因為趨同而合作無間。這恰恰是嗢末勢力能夠形成的內因。
換句話說,吐蕃人用手強行將各族群捏在了一起,讓他們形成了一個群體。而當這只手軟弱無力之時,這個被硬捏在一起群體,成了打碎控制的力量。
尚婢婢的公告讓一部分唐人回歸了唐朝,因此唐史里才會寫“恐熱部下稍稍散去”,但肯定還有大量唐人依舊混跡于嗢末之中。
公允的說,唐朝中晚期的一些做法傷透了河隴唐人的心,再加上吐蕃的統治確實很有效果,有很多河隴唐人的族群認同出現了動搖。因此才會出現“漢兒盡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的現象。
這部分族群認同動搖的唐人,估計就留在溫末群體之內。他們和其他族群形成了一種節境自保的力量,于是在河隴大地上就出現了各種割據一方的勢力。
溫末與吐蕃人的第二次分裂,應該發生在論恐熱打跑了尚婢婢之后,他縱兵大掠河西、鄯、廓等州,這個“等州”里面說不定包含河、渭兩州,生活在當地的嗢末民眾估計也怒了。
我們拼死拼活的跟你打天下,合著你連自己人也禍禍啊,那還跟你玩個錘子?!
于是河渭的嗢末就跟論恐熱徹底掰了,尚延心正是在此時走上了舞臺。論恐熱大掠八州發生在大中四年,次年尚延心就率部投唐了。等論恐熱發現尚延心不聽調遣,就跑到長安要求做河渭節度使,時間線和前后都能吻合上。
正是由于被嗢末勢力拋棄了,論恐熱才會越混越差。最后十幾年關于他的記載非常少,恰恰說明論恐熱已龍困淺灘翻不起什么風浪了。
講到這里大家對九世紀中葉,河隴地區的力量版圖有個基本認識了。
曾經強橫一時的吐蕃勢力在此時快速退潮。這種退潮的速度之快,堪比八世紀中葉那次疾風暴雨般的擴張。
潮水漲落之間歷時將近百年,它改變了很多東西,其影響力一直持續到了今天。
潮水的褪去讓水底的沙石裸露于天,這些散落的沙石就是盤踞于河隴大地上的各種勢力。但潮水的影響依舊存在,它只是沉于沙石之下,成了一種隱含的力量。之后,潮水還在再度來襲,只不過換了一種方式,從精神上再次整合了河隴地區的人民。這種力量就是藏傳佛教。
當吐蕃失去管控全局的能力之后,在河西走廊的最西端,形成了以沙州、瓜州為核心的歸義軍政權。在瓜州與肅州(酒泉)之間有一支吐蕃勢力,有可能就是尚婢婢帶去部眾。
再往東一點是肅州,張議潮沙州舉事以后,揮師東進很快就控制了肅州和甘州,但歸義軍控制肅州的時間并不長,到唐僖宗的中和四年(公元884年)歸義軍就逐漸失去了控制力度,最遲至光啟三年(公元887年),肅州已經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割據政權。[2]
控制肅州的族群名叫“龍家”,也稱“龍部落”。
按照《沙州伊州地志》記載:“龍部落本焉耆人”,分布地域挺廣泛,在伊州、甘州、肅州都有部落首領,“其人輕銳健斗戰”,看上去屬于一個戰斗族群。
在歸義軍強勢的時期,龍家部落臣服在歸義軍麾下,之后他們從歸義軍序列里獨立出來,跟吐谷渾部落聯合,以肅州為中心形成了割據政權,敦煌文獻里稱其為“肅州家”。
雖然肅州龍家是從歸義軍里獨立出來的,但他們并沒有和歸義軍撕破臉,兩個勢力保持了非常良好的關系。在敦煌文獻中可以看到,歸義軍對肅州的使者給予了很好的招待。
如果從大中三年(849年)張議潮收復肅州算起,到龍家建立政權為止,歸義軍真正控制肅州的時間也就是三十多年。
肅州再向東,就是甘州(張掖)了。
甘州的情況和肅州有點相似,也是被張議潮快速收復,但比肅州更早就被其他勢力控制了。這支控制甘州的勢力比肅州的龍家可有名多了,他們就是赫赫有名的甘州回鶻。
我們之前講過,回鶻汗國在公元840年崩盤,有大量的回鶻部落四散逃走。一支部落南遷直接投奔了唐朝,一支西遷到了中亞,投奔了葛邏祿,之后一起建立了喀喇汗王朝;另外一支西遷部落留在了高昌、北庭,建立高昌回鶻王國;還有一支遷入河西走廊形成了甘州回鶻政權。
其實,回鶻人很早就在河西走廊生活。
根據兩唐書和通鑒的記載,唐太宗的貞觀六年(632),就有回鶻契苾部的6千余家,在契苾何力的率領下來到沙州,被唐朝安置在甘、涼二州。
到了高宗武則天時期,東突厥勢力再度崛起,建立了后突厥政權(東突厥第二汗國)。隨著突厥勢力的崛起,回鶻人的游牧地受到了擠壓,大量回鶻部落被迫南遷,來到了甘(州)涼(州)地區。
《新唐書·回鶻傳》記載:“武后時,突厥默啜方強取鐵勒故地,故回紇與契宓、思結、渾三部度磧徙甘、涼間。然唐取其壯騎佐赤水軍云。”
這些部落選擇南遷甘涼,可能是因為此地本就是南遷回鶻的聚居地。他們到達之后,唐朝將其中青壯彪悍的戰士編入了赤水軍。
赤水軍作為唐朝最頂級的野戰軍團,在《元和郡縣圖志》的描述為:“軍之大者,莫如赤水”。
眾所周知,唐朝為了保障邊疆地區的安全,在玄宗年間設置了十個節度使,史稱“天寶十節度”。
在十節度之下,設了八十多個軍鎮來管理野戰部隊。
其中,河西節度使帳下的赤水軍、河東節度使帳下的天兵軍、范陽節度使帳下的經略軍屬于頂級野戰軍團,分別管兵三萬三千人和三萬人。
與之相比,其他野戰軍團普遍只有一萬多人,不到赤水軍的一半。
雖然三個頂級兵團的人數相差不多,但要比較其他的資源配置,赤水軍的重要性就凸顯出來了。
比如說軍團下轄戰馬的數量,赤水軍有戰馬一萬三千匹,同為頂級軍團的天兵軍只有五千五百匹;范陽的經略軍只有五千四百匹。
換言之,赤水軍戰馬配置的比例是另外兩個頂級軍團的2.4倍。
至于其他的野戰軍團,那就差得更多了。之前屢次提到的朔方軍,下轄士兵兩萬零七百人,戰馬只有三千匹。肩負穩定北疆重任的北庭瀚海軍,轄兵一萬兩千人,也只有四千兩百匹戰馬。
從上述數據可知,赤水軍不但擁有最多的士兵,還擁有整個唐朝野戰軍序列中最強大的一支騎兵部隊,堪稱是精銳中的精銳。
為了有效指揮這柄重錘,做過赤水軍使的人也都是威名赫赫的驍將。其中就有之前講過的劉審禮、王君?、蕭嵩、崔希逸、王倕、李光弼、哥舒翰。
由于這支軍團從創建之初就帶著胡漢混和的基因,因此胡人也做赤水軍的指揮官。
哥舒翰和父親哥舒道元先后做過赤水軍使,李光弼是契丹人、伏帝訇是回鶻人、賀拔延嗣是鮮卑人,十六個赤水軍使里有五個胡人,比例也算不低了。另外,六位赤水軍副使里也有兩位胡人,契苾嵩是回鶻人、安忠敬是粟特人。[3]
我之前說過,漢唐時期華夷之別的觀念很淡,赤水軍使的人員組成也能說明這點。
由于赤水軍團的重要意義,很多將領都是以河西節度使的身份兼赤水軍使(賀拔延嗣、王君?、蕭嵩、崔希逸、王倕、哥舒翰),李林甫也曾以宰相的身份兼河西節度使和赤水軍使。
赤水軍的駐扎地點在涼州,需要同時應對南北兩個方向的威脅——北方的突厥、南方的吐蕃。
對于赤水軍的戰略任務,《元和郡縣圖志》里說得十分清楚:“前拒吐蕃,北臨突厥者也”,這種“斷隔羌胡”的作用恰恰也是河西節度使任務。因此赤水軍才會擴充成了唐朝最鼎盛的野戰軍團。
唐朝也毫不吝惜地在赤水軍身上投入資源,不管是物資配置,還是將領人員都堪稱豪華。
赤水軍也沒辜負唐朝的投入,成了抵御吐蕃進攻的主要力量。唐軍在天寶年間戰斗力快速恢復,一度將吐蕃軍隊按在地上摩擦,其中就有大量部落騎兵加入的原因。而回鶻騎兵編入赤水軍,恰恰說明了唐軍對其戰斗力的認可。
等到840年回鶻汗國崩潰又有大批的回鶻人遷到河西,此時統治河西走廊的是吐蕃王朝。南遷的回鶻人自然而然的成了吐蕃屬民,《新五代史·回鶻傳》記載:“回鶻……余眾西徙,役屬(于)吐蕃。是時吐蕃已陷河西、隴右,乃以回鶻散處之。”
可能是吐蕃人感覺彪悍的回鶻人聚居一處存在威脅,于是將其分散安置。現在可知的安置地點有賀蘭山回鶻、秦州回鶻、涼州回鶻、甘州回鶻、合羅川回鶻、肅州回鶻和瓜沙回鶻。
我們之前講過,吐蕃王朝崩潰地非常突然,從外部壞境上找不到任何理由。
就拿回鶻勢力來說,他們一度是抵御吐蕃的重要力量。
在唐蕃戰爭期間協助唐軍抗擊吐蕃,安史之亂后又獨力與吐蕃爭霸,曾經攻克過涼州,也曾在西域重創蕃軍。
840年后,回鶻投奔吐蕃,實際上是增強了吐蕃的軍事力量。但短短兩年后,吐蕃王朝就轟然崩塌了,這種原因只能從吐蕃內部來尋找。
等河隴進入亂世,彪悍的回鶻勢力自然不甘寂寞,很快就形成了軍事集團。張議潮快速收復甘、肅二州,肯定得到了回鶻人的協助。但不就之后,回鶻人便開始謀求獨立地位。
按照唐史的記載,唐僖宗乾符元年(874年),甘州回鶻便遣使入唐“屢求冊命”。
唐朝也愿意承認他們獨立朝貢的資格,派使臣前往冊封。可使臣來到甘州卻發現回鶻人找不著了,原來就在使臣在路上奔波之時,甘州回鶻被吐谷渾、溫末聯手打擊,逃進了大漠。但第二年,回鶻人卷土重來,重新控制了“合羅川”(張掖河流域),并再次遣使入貢,“獲賜絹萬匹”。
這說明,此時的甘州回鶻已經有了獨立或半獨立性質。可能他們還沒有占領甘州,城里依舊是歸義軍派駐的官員。但在甘州周邊地區,回鶻勢力已經成了不可忽視的存在。
大概在公元900年左右,回鶻人驅逐了歸義軍勢力徹底占領了甘州。建立政權后的甘州回鶻,在對外關系上表現出明顯的遠交近攻的特點。他們跟中原地區的唐朝、后梁、后唐、后晉、后漢、后周、北宋、遼朝關系都不錯。公元901年,唐昭宗被宦官劫持到鳳翔,甘州回鶻還表示愿意出兵勤王。
但他們跟周邊的涼州、肅州、瓜州、沙州關系都很緊張,剛才說過肅州龍家從歸義軍分裂出來后,二者關系和睦。可能就是因為需要共同應對強勢擴張的甘州回鶻。
到了十世紀的前半葉,甘州回鶻已發展成了河西最強勢的政權,河西走廊上除了最東段的涼州、最西段的沙州以外,其他州縣都在回鶻的控制之下。
公元910年,回鶻與歸義軍爆發了激烈的軍事沖突。
這次軍事沖突的引爆點,極有可能來自于關中地區的政權變化。
公元907年4月,朱溫在長安接受唐哀帝的禪位,享國二百八十九年的大唐王朝,緊跟著吐蕃王朝煙消云散。
朱溫稱帝后,立國號為“大梁”,史稱“后梁”。
后梁政權建立后,河西走廊上的割據政權表現出迥然不同的態度。
甘州回鶻馬上遣使朝貢,表示承認后梁的正朔,而沙州的歸義軍則態度完全相反,其首領張承奉在公元906年建“西漢金山國”,自稱“白衣天子”。對于朱溫建立的后梁,張承奉也不予承認。
張承奉的態度促成了后梁與甘州回鶻聯手,回鶻人想借中央政權的力量獨霸河西,后梁則想借回鶻人之手打擊鉗制沙洲政權。
于是在公元910年,歸義軍與回鶻在酒泉討賴河爆發激戰。一直開始歸義軍挫敗了回鶻人的進攻,但等到911年回鶻人再次發動進攻,歸義軍就難以抵擋了,被迫簽訂城下之盟,與甘州回鶻結為“父子之國”。回鶻可汗為父,張承奉為“子”,改西漢金山國為敦煌國,降皇帝稱號為王,改行后梁年號。[4]
我們在看宋遼關系史的時候,總能看到兩國的關系一會兒是叔侄,一會兒是父子,回鶻可汗非要做張承奉的老爸,看來在五代時期就有了認爹的傳統。
914年,張承奉死了,長史曹議金成了新任領袖,沙州政權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曹氏歸義軍時期。
曹議金倒是很能認清形勢,繼續奉后梁正朔,娶回鶻可汗之女為妻,還把女兒嫁給了回鶻可汗的孫子,來了個親上加親。敦煌莫高窟第98窟、100窟里都保存了這位回鶻公主的形象。
之后雙方保持了比較良好的關系,曹議金還幫著回鶻可汗平定了內亂,二者的關系也從父子,升格到了“兄弟之國”。
甘州回鶻的末日出現在公元1028年(宋仁宗天圣六年),始作俑者是西夏的黨項人。
黨項人在賀蘭山西麓的快速崛起,對北宋與河西割據政權產生了極大威脅,位于河西走廊東段的甘、涼二州更是首當其中。
為了對付共同的敵人,甘州回鶻、涼州吐蕃與北宋的關系迅速升溫,曾一度謀劃共同出兵徹底解決黨項問題。
但北宋是個一言難盡的朝代,錯失機會屬于常規操作。
正是與北宋關系的熱絡,引發另一個大佬的憤怒,這位大佬就是契丹人建立的大遼。
在一段時間里,遼和黨項人結成了“北方聯盟”與北宋、回鶻、吐蕃人的“南方聯盟”相抗衡。
公元1008年(宋真宗的大中祥符元年)黨項人引遼軍入河西,給回鶻來了個東西夾擊。回鶻難以抗拒兩個方向的敵人,只能向遼朝求和。遼軍退去后,回鶻集結優勢兵力給黨項人來了個辣手摧花,夏軍慘敗,幾乎全軍覆沒。
次年,不甘失敗的黨項人卷土重來,又被回鶻重創。
連續受挫讓黨項人認識到,但憑自己的力量還搞不定回鶻,之后十幾年間黨項人秣馬厲兵苦練內功。
宋仁宗天圣四年(1026年)六月,黨項再次引遼兵西來,圍攻甘州三日,不克而還。
連續不斷的征戰嚴重挫傷了回鶻的國力,等到黨項再次發起突襲,甘州回鶻的喪鐘敲響了。
天圣六年(1028 年)五月,西夏首領李德明派兒子李元昊領兵攻甘州。李元昊一反之前進兵的常態,帶一哨精銳長途奔襲,打了回鶻人一個措手不及,順利拿下了甘州。
《西夏書事》對此戰的記載為“元昊將兵突至甘州,襲破之。夜落隔通順倉促出奔,元昊置兵戍其地而還。”
李元昊也憑此戰之功順利當上了太子。
失去甘州后,回鶻人只剩了涼州一座孤城。
明道元年(1032年)九月,李德明再次讓元昊攻打涼州。李元昊采用聲東擊西的戰術,在大造準備攻打北宋的聲勢讓回鶻放松了警惕,而后再次實施突襲,一舉拿下了重鎮涼州。[5]
至此,甘州回鶻政權覆滅。
從公元900年回鶻占據甘州算起,這個政權走過了132年的歲月,如果從874年獨立朝貢算起就是158年。
在這個政權強勢的歲月里,回鶻人統治了整個河西走廊,甘州、肅州、瓜州在它的直接管理之下,東邊的涼州、西邊的沙州能夠保持一定的獨立性,但也要接受回鶻人的影響力。
甘州回鶻覆滅后,大部分民眾投降了西夏,但也有萬余部眾南遷至河湟地區,投靠青唐吐蕃政權,也就是唃廝啰政權。
甘州的東面就是河西走廊與隴西的銜接點——重鎮涼州,有關這段時間里涼州的歷史,我們放下在下期專門講。
河西走廊的南側是湟水河谷,其中的鄯州一度是尚婢婢的大本營,現在占據此地的是拓跋懷光。他是個黨項人,論恐熱的腦袋就成他的功勞本。拓跋懷光投奔了唐朝,鄯州也因此成了唐朝的領土。鄯州西邊的蘭州也被唐朝控制,之后又成了北宋領土。
蘭州南部的河、渭兩州生活著溫末族群,就是之前說的尚延心。
這支溫末實力很強,以至于唐朝將領都惦記上了。
唐僖宗乾符二年(875年),高駢臨危受命就任劍南西川節度使。
此前一年,南詔軍隊掠巂州(四川西昌)、入邛崍關(雅安市滎經縣)、破黎州(四川漢源),一直殺到成都附近。
川西地區的戰亂導致數十萬百姓逃入成都避難,成都守將畏懼南詔軍隊關閉城門不許百姓進出。
高駢行至劍州(今四川劍閣),聽說百姓聚集于成都擔心爆發疫病,不顧手下反對,打開城門讓百姓離開,同時他還讓守軍下城解甲,一切恢復正常,命令執行后軍民大悅。
當時南詔軍隊正在圍攻雅州(四川雅安),聽說朝廷派高駢擔任劍南節度使,馬上就解了雅州之圍,派使臣前來求和。
國力強盛的南詔為何如此忌憚高駢呢?
因為之前就曾經交過手,南詔知道高駢是個不好對付的狠人!
唐懿宗的咸通初年,時任安南都護為人貪婪,橫征暴斂,百姓民怨沸騰。安南勢力趁機引南詔軍隊前來,攻占了交州(治今越南河內)。安南唐軍被迫退守嶺南,之后幾年唐軍屢次征伐都不能獲勝。
安南局勢的糜爛逼迫唐朝必須派出一位手段強硬的大臣,咸通五年(864年)七月,宰相夏侯孜便向唐懿宗推薦了高駢,任命其為安南都護、經略招討使,主持收復安南事宜。
此時的高駢正坐鎮秦州(甘肅天水)為秦州刺史兼防御使。
他在秦州任上恩威并施,成功招降了尚延心及渾末部一萬多帳,兵不血刃收復了河州、渭州,而后又派兵拿下了重要的交通節點——鳳林關。
高駢接到任命后,星夜趕赴嶺南,他征調嶺南各地軍隊,整編出五千的精兵。
他深知安南問題的核心在南詔身上,不驅逐南詔軍隊,安南不可能平復。于是他帶領精銳多次重創南詔軍,殺傷數以萬計,打得南詔望風北逃。驅逐南詔之后,高駢揮師南下,一一拔掉歸附南詔的安南勢力,至咸通七年已收復安南都護府的全部轄地。
唐朝以安南都護府設靜海軍,高駢為安南節度使。
在作戰期間,高駢深感南安水路多有巨石阻擋,航運往來不便,等戰事稍有平復便招募人工,疏通河道,整頓漕運。此后,“舟楫無滯,安南儲備不乏,至今賴之”。
因為之前交過手,高駢根本沒把南詔放在眼里,所以他才敢命成都打開城門,放松戒備。南詔也是因此,聽說高駢到來,馬上就撤軍求和。
高駢到成都后,根本不管南詔的求和文書,率唐軍猛追,在大渡河附近追上了南詔軍隊,圍殲之,擒殺酋長數十人。
在高駢的沉重打擊下,南詔國力被快速消耗,被迫征十五歲以下的男子補充兵員,國內土地只能由婦女耕種。
隨后,高駢又招尚延心和嗢末魯耨月等來川西,選練青壯編為平夷軍,命其修筑戎州馬湖、沐源川、大渡河三城,并駐扎于此,憑險拒守,此后南詔震懾,送王子入朝為質,再無一戰之心。
到了唐昭宗乾寧四年(897年),西川節度使王建向朝廷上書,里面說了這樣一段話:“南詔小夷,不足辱詔書。臣在西南,彼必不敢犯塞”。
這段話的意思南詔這幫人還得用得著朝廷給詔書認可啊,這都丟咱的臉,就我在西南坐鎮,這幫人敢來,我弄死他們。
這可是南詔啊!
這是享國一百五十年的南詔啊!
這可是跟吐蕃贊普稱兄道弟的南詔啊!
這可是曾經打得唐軍全軍覆沒的南詔啊!
您看現在南詔都混成啥樣了!
一個唐朝的節度使都敢這么蔑視曾經縱橫捭闔的南詔。當然了,敢放此豪言的王建確實也不是善茬。唐朝在907年滅亡后,王建不服后梁自立為帝,國號“大蜀”,史稱“前蜀”。
公元902年(唐昭宗天復二年),鄭回的后裔鄭買嗣禁殺南詔王族八百余人,建立大長和國,南詔國滅亡。
這位鄭回曾經是唐天寶年間的舉人,做過西瀘(今四川西昌)縣令,被南詔俘虜后因精通儒學,得到南詔王閣羅鳳的賞識,連續擔任了三代南詔王子的老師,成了南詔國內舉足輕重的大臣。
現在還矗立在大理太和村的《南詔德化碑》,據說就出自他的手筆。說多讀點書到哪兒能都吃得開!
高駢在對抗南詔的時候,會招溫末來助戰,充分說明當時的溫末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誰能用好這支力量就有了改變戰場格局的能力。
之后,河渭之地就處在一種半獨立的割據狀態,直到公元907年唐朝滅亡。
之后,河渭兩州的吐蕃人又歸附了青唐吐蕃政權(唃廝啰)。到了宋神宗時期,北宋軍隊西進控制了宕、疊、洮、岷、河、臨(熙)六州,史稱“熙河開邊”。
北宋西進的目的是為了解決西夏的威脅,又是一個北方問題從西部解決的案例,相當于漢武帝“斷匈奴右臂”的低配版。
等到北宋滅亡了,河州落入金朝之手,之后是南下的蒙古人,蒙古人在此地設立吐蕃等處宣慰司都元帥府(朵思麻宣慰司)。
從這種你方唱罷我登場的狀態可見,河州(甘肅臨夏)在歷史上一個多么重要的地方。
這一期咱們講了唐末五代時期割據河隴的各個政權,沙州的歸義軍、肅州的龍家、甘州的回鶻、河渭的溫末。從之前的敘述可知,這些被冠以各種名頭的割據政權,其實都有一個共同的屬性,即全部都是族群混雜的狀態。
這些政權的名號不過是以首領所屬的族群來進行定義,其政權內部管轄的民眾則包含著各種人群,甚至就是在統治階層的內部也是各種族群紛雜。
大動蕩的社會背景下,不可能出現一個純種的族群政權!
只有進行廣泛的聯合,才能讓一個政權艱難的存活下來!
族群混雜是他們的特點,也是他們的生存之道!
除了剛才敘述過的以外,涼州的吐蕃,以及青唐的吐蕃政權,也擁有一樣的共性,同樣是族群混雜的政權。
下一期,咱們就來比較仔細地講一講涼州溫末和涼州吐蕃政權。
參考書目:
[1]、《關于公元八六一年至一〇一五年涼州地方政權的歷史考察(上)》_湯開建;
[2]、《晚唐五代肅州相關史實考述》_李軍;
[3]、《試論赤水軍的軍事地位及其成因》_李文才;
[4]、《甘州回鶻史》_朱悅梅,楊富學著;
[5]、《9—11世紀甘州回鶻與周邊民族政權關系研究》_陳忠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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