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法治日報

□ 依法治理兒童智力開發亂象

□ 本報記者 趙麗

□ 本報見習記者 丁一

《法治日報》記者在近日的調查中發現，各種兒童大腦開發課程和號稱能提高兒童智力的“神器”吸引了不少家長關注?！安▌铀僮x”“過目成誦”“超腦速算”等，這些匪夷所思的能力成了兒童大腦開發培訓機構的常規教學內容。他們以培養兒童“超感知能力”為賣點，收取數萬元的高額培訓費用，兒童上完課后卻沒有任何效果，家長直呼“交了智商稅”。

大腦開發亂象的成因是什么？又該如何治理？記者為此采訪了西南政法大學公法研究中心研究員鄔蕾。

記者：我們調查發現，蒙眼辨色、聽音頻提升大腦、看掌紋測天賦……一些看來毫無科學邏輯的“超能力”，依附于“全腦開發”而生，常常出現在一些“全腦開發”培訓機構的招生宣傳場景之中。您如何看待這一現象？

鄔蕾：這些以神經科學和腦科學概念包裝起來的早教產品在中國大中小城市一度呈現蔓延之勢，形成了一條制造偽科學概念到收割家長錢包的產業鏈。在從眾、攀比和“補償心理”的驅使下，家長們已不滿足于起跑線的前移，甚至還急于讓孩子在起跑線上“搶跑”。為此，不少家長紛紛投入兒童大腦開發課程，期望通過兒童大腦開發來實現孩子的智力躍升。

科學研究表明，對兒童的大腦進行早期教育是否可以激發人的智力潛能依然存在爭議，其科學基礎和實際效果還需要更多的驗證。家長對大腦開發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期望通過訓練提高孩子的智力。然而，大腦開發是一個專業領域，需要極高的科學技術門檻，若方法不當或過度干預，則可能適得其反。很多早教課程違背大腦發展規律，導致兒童出現認知障礙和大腦功能紊亂。高強度的干預，反而會造成兒童心理壓力過大、情緒不穩定和社交退縮。

記者：在調查中，有從業者坦言，兒童大腦開發是需要高度科學知識和理性判斷的專業領域，卻由于資本的逐利性和一些家長的急功近利，造成該市場的畸形發展和“野蠻生長”。近年來，對于此類現象媒體在不斷進行報道和科普。面對明顯的偽科學和虛假宣傳，為何不少家長仍然前仆后繼交“智商稅”？

鄔蕾：原因有三。一是教育焦慮。家長即使理性上認同現代教育理念，卻無法做到“知行合一”。受到從眾心理的驅使，很多家長雖然在理性上懷疑“全腦開發”的效果，但是為了不讓自己孩子落于人后，在情感上也愿意“試一試”；

二是不切實際的期待。每個家長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是智力超群的神童。但是，這些不切實際的期待，往往使家長偏離理性和常識，容易受培訓機構的誤導；

三是缺乏腦科學知識。腦科學是相當專業化的領域，其專業術語、概念和方法容易被誤解、曲解，家長缺乏足夠的科學知識對虛假宣傳進行理性判斷。

記者：是否可以這樣理解，此類機構為了迎合家長的心理，以科學術語和概念對大腦開發課程進行包裝，在逐利性的驅使下，造成了兒童大腦開發市場的畸形發展？

鄔蕾：是的，兒童大腦開發市場亂象叢生，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

首先是培訓機構追逐高額利潤的驅動。根據2023年的教育產業報告，“全腦開發”課程的費用通常遠高于常規早教課程，具體溢價范圍在3到5倍之間。培訓機構利用“信息不對稱”以神經科學概念包裝其課程，進行過度宣傳，甚至是虛假宣傳。

其次是機構缺乏資質，師資水平參差不齊。早教并不屬于義務教育階段，對早教市場的監管相對薄弱，早教資質的認定也沒有統一規定。早教入行門檻極低，未建立第三方腦科學發育評估體系和相關機構，從而導致早教市場長期處于“野蠻生長”狀態。

最后是課程內容審查機制缺失。教育部門側重的是教育行為，市場監管部門側重的是廣告合規，而對最重要的課程內容缺乏必要的審查。

記者：在調查中，我們深刻感受到，早教大腦開發培訓機構的虛假宣傳已經成為一種不容忽視的現象。培訓機構通過話語設計、偷換概念等方式進行夸大宣傳，以兒童智力發展“關鍵期”“敏感期”制造教育焦慮，以“逆天改命”的夸張手法進行不當暗示。這樣的夸張和過度宣傳是否可以認定其為虛假廣告？

鄔蕾：一些早教培訓機構以煽動性的語言，迫使家長不斷購買其產品，這些宣傳語具有極大的誤導性，其科學性和合法性是值得商榷的。比如“3歲不開發，終身難補”的表述，暗示不參加可能導致無法彌補智力損失，過度簡化大腦發育規律，缺乏科學依據。雖然“抓住敏感期，事半功倍”有一定的事實基礎，但是夸大其影響，而“逆天改命”這一說法明顯是過于夸張的商業吹噓。

至于是否為虛假廣告，這需要結合其大腦開發課程內容以及培訓機構的商業承諾進行綜合判斷。虛假宣傳和過度宣傳的核心區別在于：前者是廣告內容與事實嚴重不符，毫無科學依據，虛構效果和功能，具有欺騙性；而后者是基于部分事實，但是進行了不適當的夸大或渲染效果。我們可以根據廣告法和反不正當競爭法，通過客觀事實符合程度、誤導程度和法律責任等方面對二者進行區分。若具有明顯的誤導性和虛假承諾，則可以判定為虛假宣傳或誤導性廣告，違反廣告法有關規定，需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早教機構應當尊重科學和事實，避免使用絕對化的語言，提供科學的依據和明確效果和范圍來做到合規宣傳。

記者：如何遏制兒童大腦開發亂象，對此您有哪些具體建議？

鄔蕾：需要從政策監管、行業自律和家長教育三個方面多管齊下，為少年兒童的健康成長營造一個健康的教育生態環境。

第一，教育管理部門和市場監管部門要加強合作，實施廣告預審和動態監測。尤其是要強化對相關培訓機構的內容審核，對宣揚偽科學、假科學的行為依法查處。相關部門應建立早教市場監督管理機制，強化入行資質審核，組織腦科學和教育科學相關專家定期進行科學性和安全性評估，確保兒童大腦開發活動合理合法開展。

第二，完善行業標準與退出機制。相關培訓機構進行登記注冊后就以教育咨詢公司的名義開展大腦開發課程，這個標準過于寬泛。對早教效果可以探索建立“課程效果可驗證”機制，推動建立行業準入標準，健全師資認證體系，提高從業人員的素質。

第三，構建科學素養提升體系。教育部門可以開設腦科學課程，宣傳腦科學知識，提升家長科學素養?？茖W素養是抵制偽科學的最終防線。家長也要積極學習科學知識，切實提升科學素養，避免陷入虛假宣傳的陷阱和超能力培訓的騙局。

兒童大腦開發亂象的產生是科學話語缺失、監管機制滯后以及教育價值異化共同作用的結果，解決大腦開發的亂象問題，需要回歸教育的本質。與其參加這些不切實際的課程，還不如父母多花時間與孩子對話、游戲、閱讀和運動，這樣更能刺激孩子大腦正常發育和健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