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2日,浙江金華。金華科技館里,小朋友在家長的帶領下感受科技的魅力。(圖/視覺中國)
張向榮所做的一切,都在指向同一個內核:當個好父親。關于育兒,他已累積不少體悟,也不掩飾自己在某些方面的局促。
?作者 | L
?編輯 | 朱人奉
人們所熟知的張向榮,有兩個彼此關聯性不算太強的身份:金融工作者與寫作者。白天,他和許多人一樣,通勤,打卡,在公司進進出出。等回到家,他則坐到書桌前,寫《祥瑞:王莽和他的時代》,寫《三國前夜:士大夫政治與東漢皇權的崩解》,寫一切他感興趣的歷史非虛構作品。
2018年,他平添一個新的稱謂:父親。對新手爸爸而言,欣喜是第一反應,他能想到的幾乎全是與生命本身相關的事物:“要把孩子保護好,讓她快樂健康地成長,不要讓她太過憂慮。”
在女兒尚未降生時,張向榮的心態并非如此。彼時,他最突出的心理感受是焦慮:“我愛人快要生產,我擔心她,同時也有對做父親的恐懼,具體點說,我不知道以后怎么和孩子交流。”為排解情緒,他還寫過一篇小說,他甚至幻想出最讓他窘迫的時間段:“大概就是上高中之后吧,李莉周不再喜歡父親給她推薦的書,厭倦了父親對她的那種溫柔、綿軟、細聲慢語的態度。”
作為過來人,母親時常勸慰張向榮,有句話讓他印象頗為深刻:“既然這個小朋友愿意來到你的生活中,那就應當心懷感激,無須顧慮重重。”等孩子日漸長大,張向榮也慢慢品讀出了其中內涵。
張向榮,文史作家、2025年度刀鋒圖書獎推委會成員。(圖/受訪者提供)
如今,他和女兒相處得還算融洽。他每天早上6點起床,洗漱后便為女兒準備早飯,蒸包子,煎午餐肉、手抓餅,剝橘子,削蘋果……至于具體吃些什么,完全取決于女兒在前一晚的點餐。餐畢,通勤距離相對更短的妻子送孩子上學。到了放學時間,兩人難以抽身,老人們會在當晚“補位”。幾年時間一晃而過,該程序在這個家中平穩運行。
到了周末,一家人常去公園遛娃,有一次他帶女兒到西單的華威大廈——那是二次元的聚集地,是更年輕一代人構建的世界。偌大的空間里,谷子、桌游、手辦、潮玩令人目不暇接,盡管有時張向榮覺得自己面對這些陌生之物“稍顯輕浮”,孩子也還不到對這些感興趣的年齡,但這是一種焦慮感的反映:他仍舊希望能探索出更多元的方式,與女兒進行對話。
張向榮所做的一切,都在指向同一個內核:當個好父親。關于育兒,他已累積不少體悟,他講到在教育過程中如何重新發現自我,也講到代際之間的教育差異,除此之外,他也并不掩飾自己在某些方面的局促。就此,《新周刊》與張向榮聊了相關話題。
以下是他的自述。
一對父女在逛市集。 (圖/Unsplash)
不同的時代,塑造出迥異的兒童
我和愛人都是80后,從外地來到北京,是典型的“小鎮做題家”。
我老家在山東,比較重視教育,所以我上學的時候,能感覺到父母對我要求很高。他們可能有一種危機感,擔心我如果考不上好學校,以后無法養活自己。但現實情況是,我父母還是心滿意足的。因為我讀到博士畢業,后來找到工作順利定居北京。在他們看來,這些事情順順利利,已經相當不錯了。
有了孩子后,我開始不自覺地比對代際之間的差異。我是從小卷到大的,一旦沒有什么進步,整個人會變得焦慮,在職場上我就是如此。好在我后來找到寫作這個愛好,這讓我產生一些價值感。
做父親后,我意識到,我對孩子其實不該有太多高要求,否則,等到一定的階段,她也會陷入類似的痛苦。我只希望她身體好好的,并且快樂下去。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人家對自己是否有要求,還是未可知的事情。
(圖/《小偷家族》)
我和愛人有共識在先,我們這代人的經歷不會再被重復了。很多東西實際由時代成全,那也許并不是我們自己多么努力而達到的。我們對生活的感知總是進步的:電視從黑白變彩色,小學的課本還教寫電報,中學的時候就發“伊妹兒”了,那些曾經覺得很遙遠的物品,突然有一天出現在身邊時,我們很明顯就能體會到上升感。
隨之而來的是,我們產生了向上的意識,最典型的是要去考好的大學,甚至在那時的觀念里,學校離家越遠越好。現在不同的是,我們并不知道這代孩子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生活。起碼從近處看,人工智能已經帶來了顛覆性的變化,他們獲取知識的方式和對于信息的需求,包括未來的社會圖景和工作方式,都是我們沒辦法全部理解的。
我女兒小時候會用一些早教的軟件,包括她認字都是在用App。像玩游戲一樣,她就掌握了文字的識記。坦誠講,他們的讀寫能力發展遠比我們這代人早,不過,她的視力也受到了影響。因為從小接觸這些電子產品,今年7歲的她已經戴上了眼鏡。
小朋友正在使用早教軟件,仿佛在玩有趣的游戲。 (圖/Unsplash)
我不想參與內卷,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我覺得,表面上看是在卷孩子,實際上是卷家長。這里不是說家長要為了孩子去努力賺錢打拼的意思,不可能說花錢報個班,孩子的成績就會自動變好。家長需要投入大量時間,去陪伴,去督促,甚至去逼迫。
這還只是最低層面的,等到了一定程度,家長要給孩子安排許多課堂之外的學習內容。諸如,去發展體育或文藝方面的某些才藝。我讀書時,班級里不過有一兩個會彈鋼琴的同學,現在,這已經是大家最不屑學習的樂器了。我朋友的孩子在學嗩吶、尤克里里,這些是新的賽道,學習的人少,機會好像會更多一點。
說回來,作為個體,我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們的父母已然為我們犧牲了不少,如果我們也為我們的孩子無限度地犧牲,那么育兒只剩下了純粹的“傳宗接代”的意義,而這正是我們這代父母要去終結的。
關注視野之外的生活
對大部分家長來說,最憂慮的部分是子女的教育。但于我而言,女兒年紀尚小,我更在意的是她在學校的生活。她如何與同學交往,這在我視野之外,即使老師可以反饋,孩子自己也能夠溝通,但未必能還原真相。
例如,小孩從剛會說話起便會撒謊。這里的撒謊,不是徹頭徹尾的貶義詞。撒謊,是小孩用來描述世界和解釋內心的方式。小孩年歲越小,越難分辨真假,到了后面,出于維護自尊或是自我保護,小孩就可能會造假。
我小時候也會。比如,會模仿家長的字跡給卷子簽名。現在想起來,那是非常拙劣的行為,而且一旦被抓包了,我會被“揍個半死”。但我發現我女兒不是這樣,她被揭穿后反而會很開心,有種捉迷藏被發現了的感覺。
之所以說要關注視野之外的生活,是因為我對孩子的精神和心理狀態很在意。我們都知道,孩子之間說話和做事是不太有分寸的,有些行為也許就會構成霸凌。但其中又會產生另一個問題:父母過度的關心也給孩子造成一定的壓力。我能感同身受,如果父母反應過激,我會愈加難受。這個道理放在我女兒身上,是同樣適用的。
老師輔導孩子做功課。 (圖/Unsplash)
女兒在學校的日常,我和愛人主要通過老師來了解。前幾天,老師給女兒的批注是“做事之前要動腦子”。看到這個,我有些緊張,因為往常的內容都是“干得很不錯”,大多以鼓勵為主。
我們咨詢老師,得到的回應是我女兒在校幫同學寫作業。緊接著,我又去問女兒,究竟是她主動做的,還是被強迫的。經由她的講述我才了解,那是在半開玩笑的情境下做出的決定。遇到類似的事情,我都會去問清楚,這是作為家長的本能,當然我更希望的是,孩子能比較輕松地與我分享她在生活上遇到的困境。
有孩子之前,我其實沒想過這么多具體的事情。那時,為了做功課,我還認真讀了許多育兒的書。其中有一本叫《孩子:挑戰》,寫得非常好。當時我的看法是,這本書邏輯清晰,案例詳實,謀篇布局精巧,又通透無比。
但是當真正要教育孩子時,我發現,小孩的反應不是書上寫的那樣,它是極難預設的。不可否認,書是經典,可在教育孩子方面,似乎沒有對我起到太重要的作用。我只能換種思路去想,這是教育家長的,它讓有了孩子的大人終于有機會開始修復自己受過的創傷。對于教育下一代,它基本上只能提供參考,而那些教育的關鍵,均來自日常。
(圖/《小偷家族》)
談到教育相關的書籍,女兒出生前后,我想,自己能做的特殊的事情也不多,于是給孩子寫了本兒童歷史小說《大唐小神探》,我用她的名字和形象塑造了女主角。這本書屬于一個系列,我將其命名為“詩詞歌賦少年游”,其中包含四本小說,其他幾本的男女主角,也都是化用孩子好友的名字、乳名。
淡化性別的差異,是育兒的進步
我有一位學者朋友,家中兩個孩子,一男一女。我同他閑聊,他說,在學校里,女孩比男孩要“厲害”。我只養育女兒,對這種對比有所體會,但也并不算明顯。我單純覺得,無論男性女性,必定有文靜的,也有頑皮的。
所以在教育孩子時,我傾向于淡化性別差異。我記得有一次,我和女兒聊到奧特曼,她說那是男孩子玩的。我糾正她,女孩子同樣可以玩。她的認知更多來自周遭的環境,因為男孩子都在玩,所以她才會有這樣的印象。我固然無法改變環境,但遇到這類狀況時,我還是要向她傳遞一些類似的觀念。
此外,我經常給她買一些玩具,其中她最喜歡的是《汪汪隊立大功》里的毛毛。我非常鼓勵她去玩。刻板印象里,毛毛的性別設定為男性消防員,但這并不意味著女孩子就不能在上面投射情感,她照樣可以去喜歡他的勇敢、善良等美好品質。
《汪汪隊立大功》劇照,右二為毛毛。(圖/《汪汪隊立大功》)
我反思過我到底出于什么考慮去做這樣的事情。是因為某種政治正確,還是擔心自己的女兒在成長過程中受到限制?我覺得二者皆有吧,但我不會過于強調它,畢竟對孩子影響更大的還是環境,父母教育只是其中一部分。
個人覺得,北京的老師、家長們已經很注意性別教育了。他們告訴女孩子,在外面要更加勇于表達自己,不要認為女性天生就是柔弱的。這是很好的現象,當我們這代人有了一些新的教育理念,就會自然而然地將其融入對下一代的教育中。
我時常能想起,老一輩會有人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現在已經鮮少聽到了,因為大家都懂得,這樣的說法是極不妥當的。所以從宏觀上看,社會在不斷進步,性別觀念只是一個剖面。形成正確對待性別的觀念,是一個全面的、系統化的浩大工程,需要穩步地去推行。
(圖/《續·續·倒數第二次戀愛》)
落到個人層面,我多少有些困惑。母親教育男孩,其實有許多女性主義理論可以依托。最簡單來說,絕對不能讓兒子成為大男子主義者。但作為父親,如何教育好女兒,可以去借鑒的經驗是比較少的。例如,我看過一位法國學者寫的《父親與女兒》,這類書是少見的,但它的豆瓣評分不高,說明大家都不太滿意。
我只是知道,我與女兒要平等交流,不能灌輸,不能強迫。但她終究是個小孩,有些細節如果不耳提面命,又該如何讓她學習到呢?咱們講教育,講生活,講心理,都會涉及這一點,于我而言,最大的問題就是目前很難找到一個清晰的尺度。也許我今天是對的,明天可能又不對了。育兒之路實在太長,好在,在她成長的同時,我還有時間慢慢去想。
作者丨L
編輯丨朱人奉
本文首發于《新周刊》總684期《今天我們如何做父母》
原標題:《作家張向榮:由我們來終結“卷孩子”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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