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線下的映山紅

——還原收復印軍侵占領土鮮為人知的一面

• 周漢榮

1986年6月21日，我西藏錯那邊防二團，在上級的支持配合下，組建了一支近百人的隊伍。次日，突然出現在麥克馬洪線（以下簡稱“麥線”）以北、桑多洛河谷以南、我方實際控制線以內的旺東地區。

收復4108和無名高地參與人。從右至左：魏久國、夏恩財、趙意學

1962年，由印方在“麥線”以北我側克節朗地區挑起的中、印戰爭，以印方兵敗而結束。

之后，在承認“麥線”是英國殖民印度時，強加給中國的一條非法國境線，中方堅決不承認的前堤下，與我國達成:“以麥線為界，印方不得在麥線以南二十公里內駐軍，中方不得在麥線以北二十公里內駐軍”的中、印實際控制線協議。

之后，中印雙方各自退軍，在正式國界線沒有劃定前，形成了“麥線”南北四十公里以內都沒有駐軍的緩沖帶。

可是，自1985年開始，我軍、民發現，印軍不但突破了麥線以南靠近印方一側的實際控制線，還越過“麥線”以北中方實際控制線，季節性在桑多絡河谷以南旺東地區居住。為了打破印方“控制即歸我”的野心，于是就有了進駐旺東，阻止印軍蠶食“麥線”以北中方實際控制線領土的特殊軍事行動。

旺東連的建立，印軍迅速作出反應，他們在我旺東邊防連的左、右上方兩條山脊的雪線下，新設兩個觀察哨，晝夜對我旺東地區進行白天偵察，晚上探照燈監視。

為了保障旺東邊防連左右冀的安全，于是就有了錯那邊防二團原步兵營副營長周金國于1986年10月29日和11月8日，兩次奔襲，采用乘敵不備、迂回包抄、斷其后路、逼走印軍的戰略戰術，收復4108高地和無名高地。

右起第一位軍官為周金國在建設旺東陣地

在印軍沖鋒槍掃射仍不能逼走我方軍人的情況下，不得不回撤到雪線以上的據點，4108、無名高地這才回到祖國的懷抱。

高地被收復，宛如兩把利劍，冷峻而堅毅地矗立在印軍據點面前，與其形成現今的犬牙交錯之勢。兩高地，距印軍哨位僅隔一道鐵絲網，咫尺之遙，始終彌漫著緊張對峙、戰爭一融即發，印軍蠶食我領土的野心一刻也沒有停歇過。

我國這片領土，海拔 4200 米以上的區域，早在我旺東連進駐這一地區之前，就已經被印軍非法侵占并實際控制至今。

高地丟失后，印方迅速加強了這一地區的兵力布置，他們仗著先于我軍占據了有利地形，居高臨下，并以三倍以上于我的兵力，牢牢將我軍壓制在茫茫的原始森林中。

當年，我在西藏山南軍分區邊防二團政治處服役，我軍是如何從入侵印軍手中收復這一高地，我也只是知道一個大概。近日，我有幸聯系上了當年帶人收復高地的副營長和4名陜西籍的參與人。這才還原了當年差一點兒爆發中印戰爭、驚為天人的一幕！

原西藏山南軍分區邊防二團步兵營副營長周金國，通過手機，將他珍藏了近4O年有些發黃的筆記本拍照后發給我，筆記記載:“1986 年 10月 29日，我率小分隊，晝夜奔襲，迂回到敵人鼻子底下，巧妙包抄了4108高地，趕跑了侵占印軍。”

現為陜西省安康市石泉縣云?山鎮綜治平安辦專干魏久國回憶說:1986年10月28日，一陣緊急集合的哨聲之后，旺東第一任指導員李家寶，站在全連的隊伍前面宣布:“下面我點到名字的人，站到我左側連長王通才前面，一會兒他有特殊任務要向你們下達。沒有點到名字的人，隊伍解散后，該干啥繼續干啥”。

這次緊急集合宣布:我和夏恩財（陜西白河籍）、柯恒華（陜西白河籍）、陳俊、張繼民、巴桑、次仁、向海呷、張禮春9名戰士走出隊例，站到了連長王通才面前。連隊其他人解散各自干各自的事去了。之后，王連長說:“下來你們9人，跟著周金國副營長，去執行一項特殊、絕密的任務。下來，由連隊理發員給你們剃光頭”。

夏恩財（左起第二）參加建軍六十周年英模報告團時，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與國家領導人合影

解散后，我們9人，由連長指揮監督，開始清點個人物資，分別將個人所有東西，按照前運、留守、后送要求，分成3堆。后送的打包，用圓珠筆寫清物品所有人姓名、后送到達火車站、汽車站點、接收人姓名等。在所有衣物含內褲上填上了姓名、血型、出生年月曰、所屬部隊番號、連隊班排等。

之后，由指導員指導我們寫遺書，監督我們放入各自后送的包袱里打捆。

晚飯，連隊為我們9人單獨加了餐，干部們以茶代酒說了些“祝福、凱旋”等此類的話。這頓飯怎么吃下去的？是啥味兒？我至今都想不起來。氣氛怪怪的，心里直打鼓。進點旺東時，我雖然經歷過一次，但那時候畢盡人多，近百人，還沒覺得緊張。可這次只有我們9個人，心里特別緊張，一夜沒合眼。

1986年11月8日凌晨5點的樣子，原錯那邊防二團步兵營副營長周金國，將我們9個戰士召集一起，這時候我才知道，我們這支特殊小分隊又增加了4名干部1名戰士。有原步兵營營部軍醫熊治華（湖北黃岡人）、西藏軍區翻譯植茂言、排長韓先皇4名干部，1名話務員韓偉（西安市人）。把周副營長加一起，我們這支特殊小分隊4名干部、10名戰士，共計14人組成。

副營長周金國開始安排布置這次特殊軍事行動的時間、地點、任務、目的、行進路線、口令，講解如何利用石頭、樹枝、小?、匕首刮樹皮等，給掉隊戰士、支援班的人留路標，如何悄無聲息地行進等注意事項和六不（不越界、不惹事、不打第一槍、不吃虧、不示弱、沒有傷到我方人員不還擊）邊防政策。并對小分隊進行了細致到個人的分工。清晨約5點半，西藏軍區姜司令（姜洪泉）、山南軍分區劉司令（劉成文），分別作了強調講話。我暈乎乎地只記住一點:我們14個人，是要去收復被印軍占領了的一個高地。

柯恒華回憶:我們是凌晨6點準時從旺東連駐地出發，我們背著近百斤的武器、彈藥、小十字鎬、工兵鏟、工兵砍刀、匕首、挎包、水壺、干糧、火柴、食鹽、急救包等，左臂扎白毛巾，頭戴鋼盔，在漆黑的夜色掩護下，悄悄地朝旺東連左上方近45度的陡峭山林摸去。我在小分隊中間位置。不一會兒，前面的人向后小聲傳遞口令“注意腳下，不要發出聲音”。大家得到這一口令后，小心冀冀輕抬輕放每一腳，就這樣穿過密林，趟過一刺骨的小河，手腳并用，攀樹拽藤、你拉我，我拉你，一步一步向山上摸去，我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朝山上面移動。就在大家悄無聲息地爬山時，隊伍后面一個戰士，一腳沒踩穩，滾南爪似的，摔了幾個翻身，被卡在兩株樹中間停了下來，這一響動，驚起了夜鳥，“撲撲”的從林中飛起。這時，從隊伍前面傳出:“爬下，別動！”的口令。

參與收復無名高地人柯恒華近照

后來才得知，正因為這個戰士摔倒滾動的聲音，驚起了林子中的夜鳥，驚動了非法侵入駐守在4364高地的印軍，他們向駐守在無名高地的印軍喊話，詢問發生了什么情況。因山溪的流水聲和夜鳥的鳴叫聲等，無名高地的印軍并沒聽見山上面的喊叫聲。我們就地或爬、或蹬、或靠，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身體更不敢有任何動作。約幾分鐘后，前面隊伍又一次傳出“繼續，小心腳下，別發出聲音”的口令。經過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后，大家都被驚出了一身冷汗。

就這樣，周金國副營長帶著我們，在漆黑的夜色的掩護下，如鬼魅般悄然前行。當我們悄悄靠近距無名高地約80米一處山腰，大家都能聽到高地上印軍電臺“滴滴”的聲音時，笫3小組長魏久國，用手語向副營長周金國報告:無名高地北側，前方約20米處，發現4名印軍在燒柴禾火取暖。周金國副營長，用手語命令魏久國:爬地上，不準動，繼續盯著。

與此同時，周金國用手語指揮我和夏恩財組，悄悄剪斷印軍設置的鐵絲網障礙，兵分兩路，從山脊兩側繼續隱蔽地向無名高地方向靠近。

夏恩財回憶說:我和柯恒華兩組，按照周副營長的手語命令，從山脊左、右兩側，繞開正在無名高地山嘴子下面烤火的4名印軍，向山脊上方悄悄摸上去。上午9點，我們收復了印軍侵占的無名高地。

周金國在筆記中這樣寫到:我們九點占領無名高地，并發現印軍單人掩體6個，地堡2個。在無名高地下面山嘴子烤火的4名印軍，未發現我們。

周金國在收復無名湖印控領土后臨時窩棚留影

遵照上級“占領無名高地后，視情況繼續向4110高地推進”的指示，我將已占領的無名高地交給隨后跟進的由錯那邊防二團司令部副參謀長雷鵬程帶領的支援班守著。我們又繼續順著山脊向前推進。9點15分，向上推進距隊伍后面無名高地約80米處，發現前面10米處，有敵防御工事（塹壕約20米，兩側有地堡），切斷了山脊。同時，有2名印軍朝我方向走來，他們走到我尖兵的身旁看到槍刺后，這才發現臥在叢林中的我們。他們大喊大叫折轉頭往工事方向跑。工事里的印軍聽到喊叫聲，頓時慌張地進入工事，與我們形成武裝對峙。之后，我讓植翻譯向工事里的印軍喊話，嚴正聲明:麥線以北，是我方實際控制線內的領土，你們的行為是非法侵略行為。你們必須馬上、立即撤出旺東地區。印軍對于我們一遍又一遍地重復喊話不予理采。11時10分，在無名高地山嘴子下面烤火的4名印軍，聽到上方4110高地工事里的動靜后，嚇得連滾帶爬，繞到山脊一側的半山腰，逃回山頂印軍的陣地。

13時10分， 從山脊上方印軍陣地下來4個印度兵，其中一個自稱是中尉的要求與我方談判。

經上級批準，由我全權代表中方與其接觸。我按照上級要求，解下身上的挎包、水壺等武裝，欲與其正面接觸時，印方突然背信棄義，逅回工事，向我開槍，我在臥倒的同時，命大家臥在雪地里別動。沖鋒槍三個長點射打完，是13時23分。

子彈從我和小分隊同志們的頭頂上呼嘯飛過，一大片杜鵑樹枝，被整齊地切下，落在雪坑里戰士們爬著的脊背上。

三個長點射后，我見未傷到我方人員，便讓植翻譯繼續喊話，聲明旺東是我國領土，你們必須撤走。現在你們的行為是武裝挑釁行為，所引發的政治、軍事摩擦，印方要承擔一切后果。

就這樣，印軍在工事里，我們臥在雪窩里僵持了5個多小時。19時，接上級指示，就地設障，構筑工事，與敵對峙，形成了現如今與印軍對峙僅3米的態勢。

由雷鵬程副參謀長帶領的支援班接收周金國小分隊收復的無名高地后，立即展開了挖掩體、構筑工事等軍事行動。他們只有一個心愿:不能將收復的國土守丟了、守小了！他們拼命的揮動著十字鎬、工兵鏟、工兵砍刀，意在敵人動手前，最起碼要將自己的單人掩體、射擊點位挖好、布置完畢。

周金國工作照

參與這次行動的支援班戰士趙意學（陜西石泉縣籍）跟我說:我隨雷副參謀長爬上無名高地時，就按照命令，開始拼命挖単人掩體。我挖著挖著，就忘了不能抬高屁股的要求了。我剛一抬屁股，印軍一個點射打過來，擦著地皮，好險打中了我。我唉喲一聲爬在還沒有挖好的單人掩體里，臥在我身邊不遠處的魏久國輕喊了一聲，問我掛花沒？我說沒有。他罵了我一聲，“瓜娃子，你嗐叫喚個啥？差點把我給嚇死了”。好一陣子，我動都不敢動一下。之后，我爬在地上，一小點兒一小點兒的挖著。就這樣 ，我們爬在雪窩里5個多小時。全身衣服濕透后都結冰了，手腳也給凍僵了。當時真要開打，恐怕手指也扣不動扳擊了。那種痛苦，我這輩子是無法忘記了。

在這片充滿挑戰與危險的土地上，每一天都是一場無聲的戰斗。我軍戰士時刻保持著高度警惕，他們的目光如同鷹隼，緊緊盯著印軍的一舉一動。盡管敵眾我寡、地理弱勢，盡管面臨著惡劣的自然環境和嚴峻的軍事壓力，但他們從未有過絲毫退縮之意。他們深知，身后是祖國廣袤的大地，是億萬同胞的安寧，他們肩負著神圣的使命，要用生命守護這片土地的完整。

筆者因采寫夏恩財出席在人民大會堂召開的建軍六十周年英摸報告團會議事跡材料、無名高地“全軍邊防模范班”稱號的事跡材料，筆者曾在1988年谷雨和立夏前后，兩次爬上海拔450O米的太宗山，到達桑多絡河谷旺東地區時，被眼前萬畝映山紅競相綻放的壯觀驚呆了！我為祖國有如此壯麗的山河而震撼！從桑多絡河谷開始，生長在這里萬畝以上、100多個品種的映山紅（又名杜鵑），從晚春開始，順著山谷，逐級往山頂慢延著綻放。花朵大如碗，小如筷頭。6月初，我軍收復回來的這兩個高地，都會被花如筷頭大小的五彩繽紛的映山紅，掩映在這一灌木叢中。蜂鳥，上下翻飛穿棱于花叢中，讓人如癡如醉！

夏恩財赴北京人民大會堂參加英模報會時的榮譽證書

映山紅（又名杜鵑），那如火焰般熱烈、如云霞般絢爛的花朵，在每年6月初，在雪線下兩高地4千多米海拔的地域，肆意綻放。它們沿著山坡蔓延，從山谷到山巔，連綿不絕，形成了一片花的海洋。粉的似霞，紅的像火，白的如雪，紫如寶石，各種顏色相互交織，構成了一幅美侖美奐的畫卷。花瓣上還帶著清晨的露珠，在陽光的映照下，宛如晶瑩剔透的玉珠，更增添了幾分靈動與嬌艷。

微風拂過，映山紅輕輕搖曳，仿佛在翩翩起舞，它們的芬芳彌漫在空氣中，讓人心曠神怡。然而，這美麗的背后，卻是戰士們日復一日的堅守與守護。他們在巡邏的間隙，會停下腳步，凝視這片花海，眼中既有對大自然神奇造化的贊嘆，也有對和平的深深渴望。

這些映山紅.，不僅僅是大自然的饋贈，更是戰士們精神的寄托。它們在惡劣的環境中頑強生長，如同戰士們在艱難的邊防條件下堅守崗位。每一朵花都像是一名勇敢的戰士，用自己的美麗和堅韌，向世界展示著這片土地的不屈與頑強。

在這片映山紅盛開的土地上，軍民之間的情誼如同花海中的根系，深深扎根，牢不可破。當地的藏族同胞們，懷著對祖國的熱愛和對邊防戰士的敬意，現今也紛紛加入到了守護這片壯麗山河的行列。

晚春立夏時節，藏族同胞們會身著色彩鮮艷的傳統服飾，帶著自家制作的酥油茶、青稞餅等美食，來到邊防連，慰問這些守護他們安寧的子弟兵。他們與戰士們圍坐在一起，分享著生活的點滴，用質樸的語言表達著對戰士們的感激之情。戰士們則會為藏族同胞們講述巡邏時的驚險故事，以及祖國領土完整的重要意義。

孩子們在映山紅花從中嬉笑玩耍，他們純真的笑聲如同天籟之音，回蕩在山谷之間。他們是這片土地的未來與希望，在映山紅的陪伴下，在戰士們的守護下，茁壯成長。戰士們看著這些孩子，心中更加堅定了捍衛領土、守護和平的決心。

在這萬畝映山紅的見證下，軍民們立下共同的誓言：無論面臨多大的困難，無論敵人多么強大，他們都將攜手共進，守護這片美麗而神圣的土地，讓花開年年歲歲，永遠永遠在這片土地上絢爛綻放。

時光荏苒，雪線之下的旺東邊防連和 4108、無名高地， 依然亮劍在印軍鼻子底下，見證著歲月的變遷。那萬畝映山紅，依舊從晚春開始，從谷地往山頂雪線層層綻放，在立夏前開到兩高地，大自然用用它們特有的方式，在美麗裝點著這片土地。

每一年6月第一個星期一，高地上的戰士們都會來到這片花海，舉行莊嚴的宣誓儀式。他們面向錯那市政府的方向，高舉右手，大聲宣誓：“寧灑熱血，不失寸土；我在，映山紅在！” 這誓言，如同滾滾響雷，響徹在雪線之上，表達著他們對祖國的無限忠誠和對美好祥和生活的向往。

這片雪線下的土地，這片盛開著萬畝映山紅的土地，承載著太多的故事與情感。它是戰士們用青春和熱血守護的家園，是軍民團結一心的象征。歲月會銘記這里發生的一切，銘記那些英勇無畏的戰士，銘記那片絢爛的映山紅花海，銘記這一曲曲在雪線邊防奏響的壯麗之歌。而在未來的日子里，無論風雨如何，這片土地都將在祖國的懷抱中，綻放出更加絢爛的光彩，因為有無數像旺東邊防連戰士們一樣的守護者，他們如映山紅那般堅韌而美麗，永遠守護著這片神圣的領土。他們堅信:現今已被印軍控制的我藏南領土，遲早會像兩高地一樣被收復！

（注：本文插圖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簡介：

周漢榮：在山村握過鋤頭，在西藏邊防扛過槍，在政法系統工作至2024年3月退休。愛好中國漢字，曾有拙作在《解放軍報》《戰旗報》《西藏日報》《拉薩晚報》等報刊發表。座佑銘：機遇加努力等于成功。

作者：周漢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