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溫的窯爐噴吐著熱量，傳送帶滾燙的紅磚冒著白煙，7名工人赤手空拳地在搬磚打包，粉塵沾滿了他們開裂的衣服，記者試圖靠近的時候，工頭是立即使橫加阻攔：拍磚可以，不準拍人！

這是湖南岳陽臨湘市艷飛建材公司的生產現場，直到志愿者上官正義帶著記者暗訪才撕開了這個黑色鏈條的真面目。

暗流涌動

這事兒能浮出水面，全靠一位叫上官正義的民間打拐志愿者，他骨子里就透著一股不平則鳴的勁兒，他和記者貓著腰，前前后后往這家磚廠摸了好幾回，第一次去，他們打扮成來買磚的客戶，想探探虛實。

可廠里的人精明得很，一瞅見有人想拍照，或者打算跟工人搭訕，立馬就有人跟防賊似的沖上來，兇巴巴地不讓靠近。

不過，賊不走空，這趟總算沒白跑，他們旁敲側擊，大致摸清了廠里的作息：兩班倒，中午十二點準時換班，工人們，大多操著一口云南腔，不少人一待就是好幾年，有的甚至超過十年。十年啊，人生有幾個十年能這么不明不白地耗在磚窯里，這背后，藏著什么貓膩，讓人想想都脊背發涼。

直播間的“坦蕩”

你敢信嗎，這么一家把人當牲口使喚的“血汗工廠”，竟然還大模大樣地在網上開直播，記者悄悄潛進直播間，裝作好奇，問起了工人的上班時間。磚廠那邊的人，隔著屏幕，嘴里輕飄飄地就吐出實話：“哦，他們啊，半個月倒一次夜班，就是從半夜十二點干到第二天中午十二點。”。

那口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壓根兒沒覺得這有什么不對勁，他們大概以為，這種把人往死里用的強度，不過是家常便飯，這種麻木的坦然，比明目張膽的作惡更讓人心寒——這是根本沒把工人當人看，連最起碼的遮掩都懶得做了。

聞風而動

初步的料拿到手后，上官正義他們掐準了日子，6月4日中午，趁著工人換班的當口，又殺了個回馬槍，這回，磚廠的狐貍尾巴，藏不住了。

那些工人，瞅著年紀都在四五十歲上下，可跟記者說話時，眼神飄忽不定，要么咧著嘴傻笑，要么嘴里含糊不清，那股子木訥遲鈍勁兒，跟他們的實際年齡完全不搭界。

廠里管事的一開始還想和稀泥，說什么“他們就是有點傻，肯定不是殘疾”，又辯解說這些人是“奔著踏實干活來的”，因為“稍微機靈點的人，誰受得了這個苦，早跑了”。

還信誓旦旦地說，工人工資可高了，一天三百塊，可一問工人具體從哪兒來，姓甚名誰，管事的就支支吾吾，只知道是云南的，在這兒干了有些年頭了，眼看糊弄不過去了，上官正義他們當機立斷，馬上向有關部門舉報。

誰能想到，舉報的電話剛撂下也就二十分鐘光景，負責在外圍用無人機盯著磚廠動靜的志愿者就發現，幾輛面包車火急火燎地開進了磚廠，看樣子是想趕緊把一些工人轉移出去，這反應速度，不是廠里在關鍵部門有“內鬼”，誰信？

“沒錢的，吃飯”

好在執法部門動作還算麻利，半道上把那輛企圖“跑路”的面包車給截了下來，車上除了一個司機，還有一個包工頭，外加五個呆呆傻傻的工人。

司機起初還嘴硬，說工人想歇歇，他好心送他們去休息的地方，自己跟磚廠沒半毛錢關系，這種鬼話，三歲小孩都騙不過，再追問工人怎么來的，司機也只能含糊其辭，說什么路上碰到的，問他們愿不愿意干活，他們點頭就帶來了。

后來一查，這些工人確實都是殘障人士。你問他們話，大多就是點頭，或者咧嘴傻笑，問不出個所以然，有個工人，身上那件衣服破得都快成布條了，記者問他為啥不換件干凈的，他嘿嘿一笑，說了倆字：“沒錢。”。

這話，跟磚廠吹噓的一天三百塊工資，簡直是天壤之別。再往下深挖，這名工人用五個字，道破了他們在這里的全部“待遇”：“沒錢的，吃飯。”。

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剝削下，他們拼死拼活，換來的不過是一口能吊住命的飯，工錢？想都別想！后來，在巨大的壓力下，一個包工頭終于吐了口，承認克扣了一萬多塊錢工資，可這一萬多，跟他們成年累月像牲口一樣被奴役相比，算個屁啊！

這些工人，很多連身份證都沒有，家在哪兒，爹娘是誰，一概不知，他們被包工頭從不知名的地方弄來，扔進這磚廠，日復一日，在粉塵彌漫、夏天熱得能把人烤熟，廠房里三十多度是常態，這樣的環境里，干著牛馬活，一年到頭，連個喘息的空都沒有。

吃的呢，不是白菜煮米飯，就是一碗清湯寡水的面條，僅僅是餓不死而已，營養不良是普遍現象，有些工人已經瘦得脫了相。干活要是慢了點，包工頭的拳腳、辱罵就來了，要是病了，給幾片止痛藥就算打發了，還得拖著病體繼續干。

尊嚴、人權，這些詞兒對他們來說，比天上的月亮還遙遠，有人算過一筆賬，一個不用給工錢的殘障工人，一年下來，起碼能給磚廠多賺十萬塊，而成本，幾乎為零。

沉默的呼救

事情鬧大之后，臨湘市那邊總算動起來了，說要介入調查，不幸中的萬幸是，這些被解救出來的工人里頭，還有人能聯系上家里。有個網友就說，她伯父就是其中一個，現在已經平安到家了，家里人千恩萬謝，只是，她記憶里那個壯實的伯父，如今瘦得不成樣子，這中間吃了多少苦，可想而知。

這種事兒，真不是頭一回，一下子就讓人想起2007年山西的“黑煤窯”，也是騙些智力有障礙的人，關在與世隔絕的地方當奴隸使，一晃十八年過去了，相似的悲劇，換了個地方，又原封不動地演了一遍，你說這打的又是誰的臉。

上官正義也提到，這次能發現線索，多虧了磚廠內部有人爆料，你想想，磚廠那種鬼地方，重體力活，包工頭哪舍得讓自己親信去干，爆料的，八成是哪個良心還沒被狗吃了的普通工人，他們可能是這片黑暗里，唯一透出來的一點點微弱的光。

那磚廠就建在居民區邊上，這么明目張膽的剝削，竟然能藏十多年，這到底是監管部門“燈下黑”，還是有些環節的人在“揣著明白裝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