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二年，金壩子鎮上來了個怪人。這人約莫四十出頭，穿一身洗得發白的靛藍布衫，腰間別著個酒葫蘆，最扎眼的是背后斜插著一把用黃布包裹的長條物件。他在鎮東頭的老槐樹下支了個攤子，豎起一面布幡，上面歪歪扭扭寫著三個大字："刀牛膽"。

"這位先生，您這'刀牛膽'是啥意思啊？"賣燒餅的王老漢湊過來搭話。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祖傳的手藝，專治各種疑難雜癥。"說著解開黃布，竟是一把寒光閃閃的牛耳尖刀，刀背上還刻著古怪的花紋。

"治病用刀？"王老漢嚇得后退兩步。

"嘿嘿，這您就外行了。"那人用刀尖挑起葫蘆抿了口酒，"人身上有些病啊，就像樹上的爛果子，不剜掉好不了。我祖上在宮里當過差，專給達官貴人治這些個怪病。"

這話一傳十十傳百，沒幾天全鎮都知道來了個會使刀的江湖郎中。有好奇的，有看熱鬧的，就是沒人敢真讓他動刀。直到那天——

"讓開！都讓開！"馬家的管家帶著四個家丁橫沖直撞地闖過來，"刀先生，我家老爺有請！"要說這馬家，可是青石鎮的頭號大戶。馬老爺年輕時跑碼頭，后來不知怎的發了橫財，在鎮上蓋了五進的大宅院。可惜年過四十才得了個獨子，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刀牛膽慢悠悠地收拾攤子："急什么，病又不會長腿跑了。"

"您不知道，我家少爺..."管家壓低聲音，"渾身長滿了銅錢大的硬痂，請了七八個郎中都搖頭。老爺說了，您要能治好，酬金隨您開口！"

刀牛膽眼睛一亮："走，瞧瞧去。"馬家宅院里，丫鬟們端著水盆進進出出，屋里傳來少年嘶啞的哭喊。刀牛膽掀開簾子一看，床榻上躺著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全身皮膚上密密麻麻長著灰褐色的硬痂，活像穿了一身鱗甲。

"什么時候開始的？"刀牛膽湊近觀察。

馬老爺搓著手："上月十五，犬子去后山踏青，回來就說身上癢。起初以為是濕疹，誰知..."他說著就要去掀兒子衣服。"慢著！"刀牛膽突然按住馬老爺的手，"令郎是不是碰過山神廟后的老柏樹？"

馬老爺一驚："您怎么知道？"刀牛膽冷笑："這是'樹怨瘡'。柏樹屬陰，樹齡過百就會記仇。令郎準是折了樹枝，或者..."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馬老爺，"在樹下干了什么不干凈的事。"

馬老爺臉色變了變，強笑道："先生既認得這病，可有治法？"

"有倒是有..."刀牛膽摩挲著刀背，"三個條件：一、我治病時誰也不許進屋；二、準備十斤上好的燒酒；三、事后我只要一枚銅錢當診金。"

"就這些？"馬老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這些。"刀牛膽瞇起眼睛，"不過丑話說前頭，我這法子看著嚇人，要是中途有人闖進來，出了事可別怪我。"當天晌午，西廂房的門窗都被黑布蒙得嚴嚴實實。刀牛膽把十斤燒酒倒進大木盆，那把牛耳尖刀就泡在酒里。馬少爺被扒得精光，捆在門板上，嘴里塞了軟木。

"忍著點，小崽子。"刀牛膽灌了口酒，"一會兒就好。"說著突然抄起尖刀，只見寒光一閃——"啊！！！"少年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屋外圍觀的女眷嚇得直哆嗦，馬老爺攥著佛珠的手直冒冷汗。廂房里，刀牛膽的動作快得驚人。刀刃在少年皮膚上游走，每一刀都精準地劃在硬痂邊緣。奇怪的是，被割開的地方不見血，反而滲出黑色的黏液。那些銅錢大小的痂塊撲簌簌往下掉，落在酒盆里發出"嗤嗤"的響聲。

約莫半個時辰，屋里突然安靜下來。刀牛膽滿頭大汗地拉開門："拿干凈布來！"眾人沖進去一看，馬少爺身上的硬痂全不見了，皮膚上布滿細密的紅痕，像是被漁網勒過。更奇的是，少年呼吸平穩，竟睡著了。"每天用鹽水擦身，七日不可見風。"刀牛膽擦著刀，"現在，該付診金了。"

馬老爺連忙捧出錢匣子："先生大恩，這些銀元..."

"我說了，只要一枚銅錢。"刀牛膽伸手在錢堆里一撥，精準地捏出枚生綠銹的舊銅錢，"就它了。"馬老爺定睛一看，突然面如土色——那銅錢上赫然刻著"光緒通寶"四個字！

"二、二十年前..."馬老爺腿一軟跪在地上，"您到底是..."刀牛膽把銅錢拋向空中又接住："馬老板好記性。光緒二十八年冬，有個采藥人在山神廟后的柏樹下避雪，第二天就被人發現凍死了。據說他懷里還攥著枚銅錢..."他俯身在馬老爺耳邊低語，"是你塞給他的買命錢吧？"

原來那年馬老爺還是個窮小子，偶然發現采藥人挖到株百年老山參。他假意請人喝酒，卻在酒里下藥。等采藥人毒發跑到柏樹下，馬老爺搶了山參，還往他手里塞了枚銅錢當"買參錢"。

"那采藥人是我爹。"刀牛膽的聲音冷得像冰，"我娘抱著我跪在縣衙喊冤，卻被你買通的衙役打了出來。這些年我走南闖北，就為學這一手'刮骨刀'..."他突然提高嗓門，"諸位做個見證！馬少爺的病根不在身上，是馬家祖上做的孽！那些硬痂，全是昧心錢變的！"

馬老爺癱在地上直哆嗦，突然口吐白沫——竟中風了。刀牛膽把銅錢往屋檐下一擲，正釘在當年掛山參的釘子上，大笑著揚長而去。

后來有人說在省城見過他，還是那身藍布衫，還是那把牛耳尖刀。有得了怪病的人求他醫治，他就摸摸刀背："先說說，祖上可欠過人命債？"

至于馬家，少爺的病倒是好了，可馬老爺癱了半邊身子。奇怪的是，每逢陰雨天，他癱的那半邊就會冒出銅錢大小的青斑，像極了當初兒子身上的硬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