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洵《辨奸論》道："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靜者，乃能見微而知著。"在今日這燈紅酒綠的晚宴上，林薇穿著真絲襯衫如同孔雀開屏般流光溢彩。她端著酒杯的手勢嫻熟優(yōu)雅，每一句談吐都散發(fā)著精心調配的親和力——直到肩帶隱秘勒出一道紅痕，刺痛才讓她那標準化的微笑閃過一絲裂痕。馮唐眼光何其銳利："和中產打交道，要接受他們的虛榮、攀比、虛偽、勢利，同時欣賞他們的情商、周全、左右逢源。這是一種世故的理解，也是一種現實的容忍。"此中千回百折的虛偽與真實，正像林薇肩頭那道不可言說的細痕。

晚宴上燈光迷離，衣香鬢影流動其中，人人步履從容而目光如電。席間老同學王健豪邁宣布自己創(chuàng)業(yè)已估值過億，他拍著我肩膀的力度泄露了渴望肯定的震顫。有人捧出手機里豪車圖片，那炫耀的語氣下，掩著怕人忘記的卑微焦慮。

《圍城》中錢鍾書道："世上哪有什么不染淤泥的清流？只不過淤泥深淺不同而已。"中產者的處境，正如這燈火輝煌的盛宴與肩背緊縛之痛的并存——他們的世故像金絲縫制的鎧甲，護著內心那不敢暴露的渴望與怯懦。

人情世故的漩渦里，"周全"的帷幕之后另有玄機。林薇赴校友會前愁腸百結：昔日恩師家喜添新丁，該奉上什么才既有體面又精打細算？高檔紅酒價位令人心頭緊縮，而她最終巧妙挑選精致茶葉，言語包裝更是情意醇厚——老師連連稱贊她用心別致時，彼此默契地不提暗流中精準的價值計算。她深諳那場儀式般的微笑、分寸得宜的關懷都是應景戲碼。

《莊子》有言："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在這個以"周全"為通行法則的群落里，虛偽與情商的界限變得柔韌模糊如同水波。中產的勢利眼如自動感應門開合，只為特定人物閃亮——小雯有次穿運動裝參會，立刻被圈內人熱情地集體視而不見，仿佛她成了一道無影的空氣屏障。直到她升任部門總監(jiān)，那扇虛幻門驟然大開，眾人笑意如春風撲面涌來。

魯迅先生當年所言"瞞和騙"，竟在這衣冠楚楚的地界以"高情商"為名生生變形；勢利的游標卡尺每時每刻丈量著人情冷暖的重量等級，為所謂階級生存法則續(xù)寫冷酷注腳。

當左右逢源變成了處世天規(guī)，"真誠"便漸漸褪色模糊了輪廓。李揚在年會前夕費盡心思定制高仿名表，只因他的合伙人無一不佩戴奢侈款式。當眾人嘖嘖贊賞之時，他內心卻充滿被識破的惶恐。《禮記》警示道："不誠無物。"而這真實被掩埋的苦楚，正是這階層難以自愈的傷痛，許多人戴著華美的面具，卻時時憂慮面具背后空無一物。

王陽明明言："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中產之虛偽，未必全是陰暗的狡詐；那是夾在現實與理想間的靈魂褶皺。

有人抱怨城市昂貴房價時，卻悄悄搜索老家市中心的房價信息；有人激烈批評職場逢迎，自己仍奉上老板最喜歡的甜點——這虛偽下藏著的是求全責備的生存密碼，那攀比的刺痛亦是向上跋涉的無聲戰(zhàn)歌。

馮唐之言，非是贊頌這扭曲的平衡。他只是點出了我們時代中產眾生相：在體面光環(huán)和功利法則的縫隙中，每個靈魂都暗自掙扎著如何"周全"也"周全"著掙扎。那份虛偽，或許源于對墜落底層深淵的敬畏與恐慌；那份情商，則是攀爬途中練就的鎧甲與舟楫。

《儒林外史》早已預示："功名富貴無憑據，費盡心情，總把流光誤。"林薇回家后輕揉被那件華衣壓痛的肩，卸下妝后臉上浮現一絲釋然。人既有盔甲亦有軟肋，我們的體面與狼狽彼此映照。

愿你我走過虛榮浮華的世界，內心仍留一盞真誠的燈火，不為照亮他人審度，只為在黑暗之處看清自己真實的輪廓。

在這盛大表演中，我們既是演員又是觀眾。當所有人都被你的"得體"催眠時——你是否也忘記了摘下面具的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