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考
王應龍
說起來,現(xiàn)在離我高考已有44年多了,但當年高考后自己所經(jīng)歷的仍像電影一樣,一幕一幕在腦海中不時重現(xiàn)。每每這時鼻頭便陣陣酸楚,淚水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那是1980年夏天,全國恢復高考第三年。高考如期而至,隨著學校巨大的鋼片鐘敲擊最后一聲,監(jiān)考老師“停筆、交卷”落音,我知道自己十年半的中小學學生生涯就結(jié)束了。帶著留戀與不舍,收拾完僅有的幾樣生活用品和幾本課本,告別生活過兩年的縣城中學,與同學相約步行回我那三鄉(xiāng)交界的老家。
農(nóng)村這個時節(jié),稻谷還未到收割的時候,舅便在這個空檔自己和泥做瓦胚。自己一時也沒有什么活兒,也不知該干什么活,便常常幫舅和泥,用腳反復踩泥使之更黏,一邊踩泥一邊暗暗估算高考公布分數(shù)時間。
7月下旬開始,父親便常常往公社跑。一天下午,父親從公社回家,說了與我同校的同鄉(xiāng)同學的高考分數(shù),但沒有我的成績,自己心中便惴惴不安起來。父親安慰說:“可能等下一批吧。”又過幾日,父親從公社抄回來的考試學生名單中仍沒有我,這便讓我愈發(fā)不安起來。偷偷看了一眼父親,他也比較著急。又過幾日,這天父親很晚才回家,疲憊地從手中攤開一張紙條,上面是公社內(nèi)所有在縣城中學、區(qū)中學的鄉(xiāng)里學生參加高考的學生及分數(shù),唯獨沒有我的名字,更不用說考分了。
在昏暗的煤油燈下,父母滿臉疑惑,自己頭也不敢抬,像做錯了事一樣,雖沒看父母的臉,但分明能感受到他們的焦灼不安和心中的失望與痛苦。過了很久,自己便怯生生地說:“給五元錢,明天我到縣城同學那里去看看。”父親遲疑了一下嘟噥道:“去問問看,好與差總該有個分吧!”
第二天太陽很大,天氣很熱,我揣上父親給的五元錢,步行到縣城去。走了六華里,來到一個叫梨樹埡的地方,等了一個小時,遠遠聽見有拖拉機特有的響聲傳來,人們便立即站在公路上,只見冒著濃濃黑煙的一輛大型拖拉機搖搖晃晃開過來,幾個大膽的站在公路中間招手攔住車,大伙便一哄而上。下午五點左右到了縣城對岸,司機便叫下車。我一個人默默走著,夕陽從背后照來,長長的身影映在河灘上,無聲地伴著我前行。
終于來到嘉陵江邊過江渡口處,乘上手搖木船到縣城碼頭,拾階而上,沿著古鎮(zhèn)石板路向縣城最熱鬧的磨子街走去。忽然,隱約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繼而有幾個聲音齊聲喊起我的名字來。停住腳往喊聲方向望去,只見一理發(fā)店內(nèi)有幾個高中同班同學正在理發(fā)。還未等我回話,他們便七嘴八舌說起來:“嘿,你這次考得好哦!”“比我們高好多分喲!”同學們的話頓時讓我懵了,便問:“你們怎么在這里?”同學說:“明天開始填志愿和體檢。”聽見這話,我的自卑陡然而生,淚水差點流下來,氣憤地說道:“你們考上了大學,就不要看我笑話了,我連分數(shù)都沒有。”同學一聽忙說:“哪個哄你嘛,林老師說讓你到錦屏鎮(zhèn)衛(wèi)生院家里去找他。”
到林老師家時,天已暗下來。林老師見面就說:“你娃娃怎么現(xiàn)在才來?你的分數(shù)足夠上一所很好的大學了!”接著又問我:“吃飯了沒?”這時自己才想起來,早上出門到現(xiàn)在滴水未進,早已餓得不行了。于是,林老師他愛人煮了一碗是我現(xiàn)在還覺得最好吃的雞蛋花掛面。告別林老師再返縣城時,我忙說:“家里還不曉得我考上了大學呢。”老師說:“放心吧!剛才又給你們的公社打了電話,叫他們在廣播上通知你家里。”
從林老師家里出來,我一陣風似的,又跑到縣城所在地周口鎮(zhèn),當時叫城關(guān)鎮(zhèn)。到縣城中心點五星花園便再次停下來,猜想父親聽到了廣播后一定會前來找我。五星花園是他從家里來縣城必經(jīng)之地,當時沒有通訊可言,在縣城也沒有親戚熟人,只能在這里等,碰碰運氣。夜已很深,街上行人也不是很多。正焦急等待,遠遠看見父親急匆匆的身影,自己便跑步上去。大半天父子分離,此時如同久未蒙面,高考過山車式的轉(zhuǎn)換讓人還懵懵懂懂,激動之情難以言表。父親滿頭大汗,衣衫全濕,但臉上卻有久未見到的光亮。父親接到了廣播通知后,放下農(nóng)活一路小跑似的到了縣城找我,這可是50華里山路啊!當問父親把我的照片帶來沒有時,父親講:“廣播只是通知你考上大學了,沒說什么照片。”因第二天要填志愿及后面體檢需要照片,沒有是不行的,當年照了像要幾天后才能取,這顯然是來不及了,于是父親在夜色中又返回家里去拿照片。這可是50華里山路,來回是100華里,不知父親當晚是何時回到家里,其辛苦可想而知。
父親去后,自己在五星花園旁的東方紅旅社寫下一間客房住下,臉腳未洗,一覺睡到天亮。那一夜睡得特別香,睡得特別安穩(wěn)。
上午開始填志愿。當年是依分對校填志愿,怎么填自己并不知道多少。經(jīng)老師指點,第一志愿便填下當時很有名氣的重點大學—蘭州大學中文系,最后一個志愿填的是南充師范學院中文系。據(jù)老師講,我這個分數(shù)比蘭州大學錄取線高16分,蘭州大學中文系肯定讀得成。
接著是體檢。給我體檢的是一個戴著眼鏡瘦瘦的個子不高的醫(yī)生,他在用手摸我的腹部時問:”得過虐疾嗎?”當時沒有聽說什么叫虐疾,忙說:“沒有。”他又問:“打過擺子嗎?”聽大人講這是很惱火的一種病,想自己好不容易考上大學,這是天大的事,怎么能說自己有病呢?如果說有過那書還讀得成?我趕忙說:“沒有。”走出體檢室,有老師說你就說打過擺子嘛。自己當時想老師為啥要我說打過擺子呢?那不是害我嗎?后來才知道自己脾大了一點,如果得過虐疾屬病理性變化就是正常的,其實營養(yǎng)不良也可能造成脾臟大。記得一次上體育課列隊,自己眼冒金花一頭栽倒在地,校醫(yī)的一管葡萄糖讓自己回起陽來,校醫(yī)說這娃兒營養(yǎng)不良。可哪想到就是我這個回答,竟給自己讀大學帶來不可想象的麻煩,蘭州大學不僅讀不成,險些連最后一個志愿南充師范學院也上不了。
填完志愿,做完體檢,便回到農(nóng)村家中等待。后一些學校陸陸續(xù)續(xù)開始發(fā)錄取通知書,但就是沒有我的。心想蘭州大學是重點大學,應該首先發(fā)通知,一些非重點大學都陸陸續(xù)續(xù)發(fā)錄取通知書,怎么還沒有我的?父親也著急起來。鑒于上次考試分數(shù)沒得到,險些錯過了的教訓,父親便叫上我一同到縣上文教局招生辦了解情況。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大跳。招生辦的同志講,因體檢時該學生脾臟大了點,縣醫(yī)院不簽字就沒有送檔,想要讀書搞體檢的醫(yī)院必須簽字才行。
于是我便隨父親匆匆到縣人民醫(yī)院找院長,父親忙陪著笑臉對院長說:“我是這個學生的父親,他考得好,但醫(yī)院沒有在體檢上簽字,文教局那就沒法送檔。”院長說:“這個學生考得好我們曉得,但是身體有毛病,我們不能把有毛病的學生送到大學去嘛。”父親又說:“院長,我們農(nóng)村人要考個學校,特別是考個大學很不容易,你行行好!”接著又是一陣沉默,還是院長開口打破了沉默,說:“那這樣吧,現(xiàn)在大學生基本都錄取完了,只有你兒子的最后一個志愿,南充師院了,那就去讀最后一個大學吧。”父親不斷地鞠躬千恩萬謝。
雖然沒有讀上理想的大學,但能讀上南充師范學院已算是祖上燒高香了,要知道當年全國高考升學率僅3%。一個農(nóng)村娃能考上吃上國家飯,那可不是一般的意義,不僅能改變自己一生的命運,同時也能改變一家人的命運;不僅父母臉上有光,整個家族也有光,也自豪。在十里八鄉(xiāng)有名氣,家人的腰桿也會直挺不少,尤其是一個受到成份壓抑的家庭,能夠有一個讀大學吃上國家飯的人,其意義作用是難以用言語來表達的。
不久后,我便收到公社郵遞員送來的南充師院錄取通知書,這在我那個村、那個鄉(xiāng)引起的轟動可想而知。
現(xiàn)每逢高考,以及自己兒子高考,便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當年高考那段特有的經(jīng)歷,心生無限感慨。但那段苦現(xiàn)在更多成了難忘的記憶,想起來倍感溫暖,那記憶也成了自己做人做事堅守與前行的底色和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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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辦公室
作者:王應龍
供稿:南充市地方志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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