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庹焉臻

電影節是影迷們的節日，也是迷影者的節日。

影迷和迷影，英文一個是film buff，一個是cinephile，看上去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還是漢語博大精深，兩個一模一樣的方塊字，掉個順序便牽扯出前世今生的因緣。借錢鐘書的梗一用，前者只要雞蛋好吃就行，后者不僅要吃好蛋，還非得一睹下蛋的雞的尊容，甚至恨不得弄清楚雞的作息起居，嘗一口飼料的酸甜苦辣。

《大衛·林奇：藝術人生》聚焦林奇的繪畫、裝置等藝術創作。

好比說，今年上影節最熱門的大衛·林奇，影迷們一定先搶諸如《穆赫蘭道》《內陸帝國》這些他的導演作品，心愿未遂難免懊喪。迷影者則可能已經將《穆赫蘭道》翻來覆去看了五六七八遍，海內外的分析文章也讀了十幾二十篇，他們在搶票失利后，不會浪費一秒鐘怨天尤人，而是反手拿下紀錄片《大衛·林奇：藝術人生》。

《自然至上：愛麗絲·蓋伊-布拉切不為人知的故事》所有場次已告售罄。

或許是因為2025年恰逢電影誕生130周年，今年上影節的展映片目中，投迷影者所好的電影人的紀錄片，數量相當之多，有些開票情況還很不錯。

比如記錄影史第一位導演也是第一位女性導演發掘過程的《自然至上：愛麗絲·蓋伊-布拉切不為人知的故事》，所有場次均告售罄。2018年在戛納電影節看到這部影片時，大家完全不了解她到底是何方神圣。沒想到幾年過去，這位電影先驅的塑像已經出現在巴黎奧運會的開幕式上。

還有被“新浪潮”偷師的吉加·維爾托夫，雖然《持攝影機的人》全片只有68分鐘，還沒有一句對白，但四個場次照樣全滿。但是關于維爾托夫的三部作品如何浴火重生的《維爾托夫的回歸》倒是余票充足，甚至還有“皇帝座”供君撿漏。

《米歇爾·勒格朗往事》是關于法國配樂大師Michel Legrand的全新紀錄片。

關注電影史的迷影者必然會專攻上述兩部，而鐘情電影配樂的也不會空手而歸。金爵獎主席朱塞佩·托納多雷這次就帶來他為老友莫里康內拍攝的紀錄片《音海掠影》。不過，我的首選還是去年才問世的《米歇爾·勒格朗往事》，誰教上個禮拜六看完戈達爾的《隨心所欲》后，直到現在還沒法把Michel Legrand的配樂從腦里趕走。

戈達爾的音樂品味不走死忠路線，好似無心插柳，卻往往命中要害。《筋疲力盡》的Martial Solal鋒芒畢露，《輕蔑》的Georges Delerue抵死浪漫，《狂人皮埃羅》的Antoine Duhamel玩心大發，而《隨心所欲》里的Michel Legrand卻是欲言又止，好似一切早已注定。

《水與糖：攝影家卡洛·迪·帕爾馬的生活與色彩》披露了不少導演秘辛。

今年上影節尤其安排得貼心周到的是，每個獨當一面的影人單元，都配有一部相關紀錄片。比如，上面提到的《大衛·林奇：藝術人生》聚焦林奇的繪畫、裝置等藝術創作，探討他的藝術理念和導演風格之間的關聯。意大利攝影大師卡洛·迪·帕爾馬單元附上的是袒露他與維斯康蒂、德·西卡、安東尼奧尼、貝托魯奇、伍迪·艾倫等名導合作秘辛的《水與糖：攝影家卡洛·迪·帕爾馬的生活與色彩》。

冷面笑匠巴斯特·基頓單元配有彼得·博格丹諾維奇執導的《了不起的巴斯特》。2022年去世的彼得·博格丹諾維奇本身也是迷影者，后來當了影評人，又成了電影導演，足見由影迷進階為迷影之后，前方還有大片希望的田野。這部紀錄片是他導演生涯的最后一部作品，也是他初心不忘的明證。

還有《阿涅斯論瓦爾達》，看似是夫子自道，其實是她留給所有想拍電影的后來者的遺言。

如此配置，讓我不禁想起昔日碟市興盛時，那些鎏金雕花裝幀考究的導演套裝中，每每不忘塞一張記錄訪談的花絮碟。食客跟廚子打過照面，便不好意思再囫圇吞棗，只得細嚼慢咽，品評個中滋味。行文至此，發現我好像就是這樣慢慢完成從影迷到迷影的蛻變。今年的上影節又將上演幾多《迷影養成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