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符元年(1098年)深秋,汴梁皇宮內(nèi)氣氛熱烈。年輕的宋哲宗趙煦難掩激動,親自解下腰間的玉帶,命侍從快馬加鞭送往數(shù)千里之外的西北前線。
這條象征無上榮耀的御用玉帶,是皇帝賞賜給一位剛剛?cè)〉皿@天大捷的統(tǒng)帥——六十二歲的環(huán)慶路經(jīng)略安撫使章楶(jié)。
《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五百三記載了這道飽含激情的詔書:“環(huán)慶路經(jīng)略司章楶,近統(tǒng)領將兵,出討賊境,斬獲甚眾,全師而還。……可特賜章楶對衣、金帶、銀絹各五百匹兩,仍賜金束帶一條。”
哲宗猶嫌不足,又將自己貼身的玉帶解下相贈。這條玉帶穿越關山,直抵慶州前線。
此時的章楶,正站在黃土高原的寒風中,凝視著剛剛經(jīng)歷血與火洗禮的戰(zhàn)場。這位以文官身份統(tǒng)率千軍萬馬的書生統(tǒng)帥,憑借一場“天都山之戰(zhàn)”的大捷,徹底粉碎了西夏梁太后的野心。
他撫摸著御賜玉帶冰涼的紋理,目光再次投向蒼茫的西北大地——那里,是他用智慧與堅韌書寫傳奇的起點。
時間回溯到元祐八年(1093年)。當十八歲的宋哲宗趙煦真正執(zhí)掌朝政時,他面對的西北邊疆,早已在祖母高太后的綏靖政策下滿目瘡痍。
西夏鐵騎如同草原上的餓狼,一次次突破脆弱的防線,深入宋境燒殺搶掠。宋軍往往只能被動挨打,疲于奔命。
《宋史·夏國傳下》記錄了西夏的囂張:“(西夏)數(shù)十年間,肆行侵掠。” 邊境軍民的生命財產(chǎn),如同狂風中的殘燭,岌岌可危。
一份份染血的邊報堆滿哲宗的案頭,字字句句都在控訴著西夏的暴行與邊防的無力。
年輕的皇帝胸中激蕩著太祖雄風。他深知,再也不能容忍這種恥辱的局面繼續(xù)下去!
一個堅定的信念在他心中成形:必須反擊!必須扭轉(zhuǎn)頹勢!他需要一把利劍,一把能刺穿西夏鐵騎鋒芒的利劍。
章楶的名字,就在這時被鄭重提起。這位時任權知開封府(代理首都最高行政長官)的官員,雖長期身處繁華的汴梁,卻對西北戰(zhàn)局有著異乎尋常的深刻洞察和一套完整的戰(zhàn)略構想。
哲宗的目光穿透朝堂紛爭,牢牢鎖定了這位看似文弱、胸中卻藏有百萬甲兵的書生。
章楶甫一抵達西北前線,擔任環(huán)慶路經(jīng)略使,目光便如鷹隼般鎖定了地圖上一處關鍵所在——石門峽江口(今寧夏固原北三關口附近)。
這里地勢險要,扼控西夏大軍南下的咽喉要道,且土地肥沃。
一個大膽的戰(zhàn)略在他心中迅速成型:筑城!就在西夏人的眼皮底下筑起一座堅不可摧的要塞!
消息傳出,朝野嘩然。反對聲浪洶涌而來。
一些大臣憂心忡忡:“深入敵境筑城,豈非引火燒身?萬一西夏傾國來攻,新筑之城如何能守?損兵折將,徒耗國力!”。他們害怕激怒西夏,招致更大規(guī)模的報復。
章楶意志如鐵。他據(jù)理力爭,向皇帝詳細闡述:“此地乃形勝膏腴之處,筑城屯守,足以制夏人之死命!”。
他看中的不僅是石門峽江口的險要,更是其背后肥沃的土地(好水川流域)能為大軍提供充足的糧草。
哲宗皇帝最終力排眾議,拍板支持章楶的筑城計劃:“卿策甚善,亟行之!”
筑城過程,就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戰(zhàn)爭。紹圣四年(1097年)四月,章楶秘密集結四路大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撲石門峽江口。
《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四百八十七生動記載了這場爭分奪秒的競賽:“楶陰具畚鍤,帥師出胡蘆河川,筑二城于石門峽江口好水河之陰。” 宋軍將士深知此城關乎國運,人人奮勇,晝夜不息。
西夏人很快發(fā)現(xiàn)了宋軍的意圖,大驚失色,立刻調(diào)集重兵瘋狂反撲。一場圍繞筑城的生死拉鋸戰(zhàn)就此展開。
宋軍一面在飛石箭雨中艱難砌筑城墻,一面與撲上來的西夏軍隊展開殊死搏殺。黃土高原上,刀光劍影與夯土號子交織在一起。
章楶親臨一線督戰(zhàn),他的指揮部就設在離敵人弓箭射程不遠的地方。
二十二天!僅僅用了二十二天,在血與火的淬煉中,一座嶄新的雄城奇跡般地矗立在了西夏人的咽喉之地!
章楶為它取了一個充滿象征意義的名字——平夏城!這仿佛是大宋向宿敵發(fā)出的宣言:蕩平西夏,在此一舉!
平夏城的出現(xiàn),如同一把尖刀抵在了西夏的胸口。
西夏實際掌權者、好戰(zhàn)的梁太后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和羞辱。這座城不拔,西夏寢食難安!
永安元年(宋紹圣四年,1097年)十月,梁太后調(diào)集了西夏幾乎全部精銳——“三十萬大軍”,號稱百萬,由她和幼主李乾順親自統(tǒng)領,如黑云壓城般撲向剛剛落成的平夏城,誓要將其碾為齏粉。
梁太后志在必得,戰(zhàn)前發(fā)出了狂妄的宣言:“三日之內(nèi),必破平夏!踏平此城,片甲不留!”。
西夏軍帶來了當時最恐怖的攻城武器——一種名為“對壘”的巨型高車。《宋史·章楶傳》描繪了它的可怕:“載數(shù)百人,填塹而進”,如同移動的城堡,直逼城墻。
平夏城守將郭成、折可適臨危不懼。章楶坐鎮(zhèn)中樞,早已布下天羅地網(wǎng)。當西夏“對壘”車氣勢洶洶地靠近城墻時,宋軍城頭突然萬弩齊發(fā)!
更致命的是,宋軍早已在預設位置埋設了巨型石炮(拋石機)。只聽一聲令下,巨石挾帶風雷之聲,精準地砸向那些笨重的龐然大物!
《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四百九十二記錄了這決定性的一擊:“(夏軍)以高車臨城,載數(shù)百人填塹而進……俄有大風震折之,賊大潰。”
史書將勝利歸功于“大風”,但更關鍵的是宋軍精準的打擊和堅固的城防。西夏苦心打造的王牌攻城車瞬間被砸得粉碎,車中精銳非死即傷。
王牌折戟,西夏軍心大亂。但梁太后不甘失敗,驅(qū)使士兵像螞蟻一樣(“蟻附而登”)用人命強攻城墻。
慘烈的攻防戰(zhàn)持續(xù)了整整十日十夜!平夏城墻下尸積如山,血流成河。郭成、折可適身先士卒,宋軍將士同仇敵愾,用血肉之軀牢牢守住了每一寸城墻。
久攻不下,傷亡慘重,加上天降大雪,糧草不繼。
西夏軍士氣徹底崩潰。梁太后在絕望與羞憤中,竟用劍割斷了自己的發(fā)髻(一說為“斷腕”),作為撤軍的信號和對自己失敗的懲戒(《宋史·夏國傳下》載:“(梁太后)斷其髻,飾神而去。”)。
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三十萬西夏大軍,狼狽不堪地潰退而去。平夏城巍然屹立,城頭宋軍旌旗獵獵作響!
平夏城慘敗的陰影尚未散去,章楶的目光已投向更深遠的目標——西夏的戰(zhàn)略核心、皇家牧場與離宮所在地:天都山(今寧夏海原西)。
這里是西夏精銳“鐵鷂子”騎兵的搖籃,也是拱衛(wèi)西夏都城興慶府(今銀川)的南大門。章楶決心在此發(fā)動一場犁庭掃穴的進攻,徹底打斷西夏的脊梁。
元符元年(1098年)十月,章楶精心策劃的“天都山之戰(zhàn)”拉開帷幕。
他洞悉西夏名將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西夏駙馬)驕橫輕敵、疏于戒備的弱點,制定了一個極其大膽的奇襲計劃:多路并進,直搗黃龍!
章楶調(diào)集涇原、熙河、秦鳳、環(huán)慶四路精兵,兵分兩路,如兩把鐵鉗直插天都山。
大將折可適率輕騎一萬為先鋒,以驚人的速度穿越險峻的山路,于一個風雪交加的深夜悄然抵達目的地。
《宋史·折可適傳》記載了這次傳奇的行軍:“可適將輕騎二千出蕩羌,六道分進,夜入其室執(zhí)之。”
風雪掩護了宋軍的行蹤,當折可適的騎兵如神兵天降般沖入嵬名阿埋和妹勒都逋的帥帳時,西夏統(tǒng)帥尚在夢中!
生擒敵酋!消息傳來,宋軍士氣大振。主力部隊隨后猛攻西夏設在天都山南牟會(今寧夏海原境內(nèi))的“行宮”(西夏皇室避暑地)。
宋軍將士奮勇爭先,喊殺聲震天動地。西夏守軍猝不及防,在宋軍凌厲的攻勢下土崩瓦解。那座象征著西夏榮耀的華麗行宮,在沖天烈焰中化為廢墟。
此戰(zhàn)戰(zhàn)果輝煌到令人震撼:《續(xù)資治通鑒》卷八十六記載:“擒其酋長嵬名阿埋、妹勒都逋,俘馘三千余人,獲牛羊不啻十萬,夏主震駭。”
宋軍不僅活捉了西夏兩位核心統(tǒng)帥,繳獲了象征權力的“銅印”,更將西夏積蓄多年的戰(zhàn)略物資劫掠一空。
尤其沉重的是,西夏最引以為傲的王牌騎兵“鐵鷂子”遭受了毀滅性打擊,元氣大傷。捷報傳至汴京,哲宗皇帝欣喜若狂,這才有了文章開頭解玉帶相賜的一幕。
天都山之戰(zhàn),成為壓垮西夏的最后一根稻草。經(jīng)此重創(chuàng),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西夏王朝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骨,徹底喪失了戰(zhàn)略進攻能力。
《宋史·章楶傳》清晰地記錄了西夏的衰敗:“夏自平夏之敗,不復能軍,屢請命乞和。” 曾經(jīng)頻繁的邊境侵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西夏使者一次次卑微地前往汴京乞求和平。
章楶并未止步于軍事勝利。他深諳“守邊之道,以城寨為基”的道理。
在哲宗的全力支持下,他指揮宋軍依托平夏城等戰(zhàn)略支點,在橫山(宋夏邊境重要山脈)至天都山一線,展開了大規(guī)模、系統(tǒng)性的筑城推進。
一座座堅固的城堡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在曾經(jīng)屬于西夏的土地上。
《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拾補》卷十五記載了這一宏大戰(zhàn)略的實施:“楶在涇原,始議城胡蘆河川,據(jù)形勝以逼夏。及平夏、靈平……諸城成,夏人愕視不敢動。”
宋軍的堡壘線不斷向前延伸,步步為營,壓縮著西夏的生存空間。面對這條日益堅固的“章楶防線”,西夏人只能“愕視不敢動”,徹底喪失了戰(zhàn)爭主動權。
北宋西北邊境迎來了自仁宗朝以來前所未有的安寧時期。
元符二年(1099年),功勛卓著的章楶奉調(diào)回京,榮升樞密院要職(最高軍事機構長官)。
長年累月的邊關操勞早已透支了他的身體。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這位以文臣之軀立下不世武功的統(tǒng)帥,在汴京溘然長逝。
朝廷追贈其為太師、秦國公,謚號“莊簡”,哀榮備至。
他的離去,標志著北宋對西夏戰(zhàn)略主動時期的結束。盡管后來西北局勢仍有反復,但章楶打下的堅實基礎和確立的積極防御戰(zhàn)略,始終如定海神針般支撐著北宋的邊防。
南宋史學家李燾在《續(xù)資治通鑒長編》中給予章楶至高評價:“楶之在邊,夏人不敢窺塞者數(shù)年。”
章楶的名字,與他所筑的平夏城、靈平寨等要塞一起,永遠鐫刻在西北蒼茫的歷史長卷中。
他以一介書生,提筆可安民,揮劍能定國,在鐵血與烽火中證明:真正的力量,源于深遠的智謀和堅韌不拔的意志。
當東京夢華消散于靖康的煙塵,西北黃土高原上那些沉默的城垣遺跡,仍在無聲訴說著一位文臣統(tǒng)帥不朽的傳奇——書生肝膽,亦可照耀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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