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省設計院工作的第 731 天,我看著新來的 00 后實習生用馬克筆在圖紙背面畫卡通小人,突然想起自己剛入職時對著院徽拍照發朋友圈的樣子。兩代人在同一張繪圖桌上,隔著三十年的時代溫差,演繹著關于「國企設計院」的兩種敘事。這座被父輩視為「黃金牢籠」的圍城,正在 Z 世代的生存觀沖擊下,顯現出前所未有的裂痕。
一、父輩眼中的「體制圖騰」:一場跨越三十年的集體記憶
母親至今保存著我入職時發的工作照:藏青色工裝、锃亮的工牌、背景是設計院 90 年代建的蘇式辦公樓。在她的認知里,這代表著「端上了國家的飯碗」,就像她年輕時羨慕的國企工程師 —— 分房、公費醫療、退休后每月雷打不動的退休金。這種對「體制內」的崇拜,根植于改革開放初期的生存焦慮:1998 年國企改制時,父親下崗后擺了三年夜市,那段經歷讓他們堅信「編制 = 安全」。
數據印證著這種集體執念:某招聘平臺 2024 年調研顯示,60-70 后家長為子女填報志愿時,「國企對口專業」優先級比 95 后考生自身選擇高 42%。他們看不到的是,如今國企設計院的「編制」早已褪去光環:我所在的中部某省院,2023 年取消了編制內員工的補充公積金,退休人員養老金比同級別公務員低 35%,所謂的「穩定」,不過是每月準時到賬的基礎工資(扣除五險后 8200 元)。
二、Z 世代的「去濾鏡化」生存:當理想主義遭遇現實算法
00 后實習生小周來的第一周就問我:「姐,為什么我們做保障房項目還要陪甲方喝酒?」這個畢業于建筑新八校的男生,手機里存著 BIG 事務所的作品集,卻在入職首月畫了 47 張樓梯大樣圖。他代表著新一代設計院人的典型困境:帶著參數化設計、可持續建筑的知識儲備,卻一頭扎進安置房戶型優化的循環里。
這種撕裂在考勤表上尤為明顯:設計院實行「彈性工作制」,但新人默認加班到 21 點才能下班 —— 這與 Z 世代追求的「成果導向」嚴重沖突。更讓他們困惑的是「證書崇拜」:部門例會反復強調「沒有一注就沒有未來」,但小周發現,考過證書的資深設計師,依然在為「甲方要求陽臺封窗改落地玻璃」這種需求通宵改圖。
某行業調研顯示,2023 年國企設計院 25 歲以下員工離職率達 68%,核心原因是「價值感缺失」。他們不再相信「熬資歷就能出頭」的敘事,當發現 35 歲的項目負責人還在為 1.5 萬月薪加班,當看到 40 歲的高工因沒有注冊證被調崗,「體制內」的濾鏡便開始加速破碎。
三、圍城里的「身份通脹」:當「國企設計師」變成平庸的遮羞布
在設計院的走廊,常能聽到這樣的對話:「我表哥在央企設計院,年薪 30 萬呢!」說這話的人往往忽略了,那 30 萬包含了全年無休的加班費和項目風險金。更殘酷的真相是,國企設計院的「身份溢價」正在消失:同等學力下,互聯網大廠給應屆生的薪資比國企設計院高 60%,且不要求自帶注冊證書。
這種通脹體現在職業發展上:我曾帶過的徒弟小林,離職后去了新能源企業做建筑碳中和顧問,年薪翻番且不加班。他臨走時說:「在設計院,我的 title 是『國企建筑師』,出去后才發現,市場需要的是『會算碳足跡的設計師』。」國企標簽帶來的社會認同,在產業變革面前顯得不堪一擊。
更值得關注的是「溫水效應」:很多人明知被困,卻用「國企福利好」自我麻痹。直到 2024 年某國企院暴露出拖欠 18 個月績效獎,直到看到前同事跳槽時因「只會畫施工圖」處處碰壁,才驚覺自己早已在「體制內」的舒適區里,喪失了應對變化的能力。
四、破局者的啟示:從「圍墻內的囚徒」到「曠野的探索者」
離開設計院的第 18 個月,我在一場行業沙龍遇到了三位「前同事」:
- 老張,42 歲,考了 10 年一注后離職,現在做裝修監理,「雖然累,但每單結現,心里踏實」;
- 小吳,28 歲,帶著 BIM 技能跳槽到科技公司,參與智慧建筑項目,「終于能把大學學的編程用上了」;
- 李姐,35 歲,裸辭后開了家文創工作室,「現在畫的每幅畫都是自己的想法,哪怕賺得少」。
他們的故事印證了一個事實:困住我們的從來不是「國企」或「設計院」,而是對「穩定」的病態依賴。當 Z 世代開始用「投入產出比」計算職業選擇,當越來越多人意識到「編制不能兌換健康和成就感」,圍城的城墻便不再堅不可摧。
結語:比逃離更重要的,是拒絕建造新的圍墻
最近回設計院,發現新人培訓課上,領導不再強調「國企的榮耀」,而是反復叮囑「要能吃苦、守得住寂寞」。這種話術的轉變,恰恰暴露了體制濾鏡的失效 —— 當年輕人不再為「體面」買單,圍城里的生存法則必須重構。
表弟最終放棄了國企設計院的 offer,選擇了新能源建筑專業。送他去大學時,母親嘟囔著「還是不穩當」,但表弟說:「我不想用 30 年時間,把『國企設計師』的標簽,變成別人安慰我的借口。」
這或許就是 Z 世代給圍城的答案:他們不害怕走進圍墻,卻拒絕成為圍墻的磚塊;他們尊重父輩的生存智慧,卻更相信自己的價值判斷。當「體制內」不再是唯一的安全區,當「設計院」不再是夢想的終點站,那些曾被視為「叛逆」的選擇,終將成為打破路徑依賴的鑰匙。
人生從來不該是非此即彼的圍城,無論是選擇留下還是離開,重要的是 —— 別讓任何標簽,囚禁了探索曠野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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