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塵牢騷考
文| 周明華
人,是天地間唯一會仰起頭顱,追問“我為何存,我何時去”的生靈。這靈魂的凝望,似劃破夜空的流星,璀璨奪目,卻也暗藏苦澀。
它壯麗在萬物皆低頭,唯有人敢于直面生命謎題;奇妙在這份追問跨越千年,從未停歇;而悲愴之處,在于心靈覺醒后,對“完美”近乎偏執的追逐,如同懵懂猿猴仰望星空,妄想摘月,卻反被光芒刺痛雙眼。
這讓我想起同事分享的那場“母親小聚”。她成為母親后,與好友相聚的時光愈發珍貴。曾幾何時,姐妹們三五天不時便能相聚,歡聲笑語不斷;如今,一月一次的見面都成奢望。
那次聚會,空氣中飄著熏肉香、咖啡味,還混合著脂粉與奶香。媽媽們難得清閑,小寶寶們也在哭鬧后沉沉睡去。正當大家聊得興起,不知誰開了個暗灰色話頭,瞬間,輕松氛圍消散,烏云籠罩包間。
這場本應歡樂的聚會,變成了“牢騷大會”,媽媽們你一言我一語,傾訴著帶娃的艱辛、生活的不易。最后,大家紅著脖子不歡而散,來時滿心期待,走時滿心疲憊。
生活中,這樣的場景或許常見。別去責怪那個挑起話頭的人,在生活的重壓下,她不過是在無意識間,想釋放心中的苦悶罷了。
目極世間之色,耳極世間之聲,身極世間之鮮,口極世間之譚,一快活也。堂前屋后,高朋滿座。推杯把盞,麻將聲聲,男女相歡,燭氣熏天,談天說地,皓魄入帳,話盡別離……這些看似平常的鏡頭,卻極易生發人內心的不安與孤獨,導火線也極易被點燃。
充盈時時無,落單時時有,曲終人散時,無盡空虛上心頭……這就是每一個人幾乎都會生發牢騷的無法更改的致命根由。
曲終人散后的蕭索,花團錦簇下的冷清——生命本是一場盛宴與殘羹的永恒交替。孔子兩千年前的嘆息仍懸于耳畔:“不怨天,不尤人”。智慧如明燈穿透迷霧:怨天者失其志,尤人者墮其格。牢騷如四季輪轉般自然,卻切莫任其成斷腸毒藥。君子坦蕩如砥,小人戚戚長憂。
曾國藩治事五勤,其中“口勤”最堪玩味。他曾斬釘截鐵:“牢騷太甚者,其后必多抑塞”。此非虛言——無故怨天,天必不應;無故謗人,人必不服。問責他人之前先叩問自身,方是立身之道。
昔聞楚人鑄劍,淬火時分毫不能差。火弱則鋼軟,火烈則刃崩。牢騷宣泄亦如此理。古賢早有妙喻:“酒,不可不醉,不可太醉。”微醺可入酒中三昧,爛醉則丑態畢露,自身失禮中還讓旁人尷尬。怨氣如酒,全然壓抑則淤塞成疾,放任橫流則灼人傷己。
如何消解這胸中塊壘?不妨效法古人曝書之舉——將心內陰郁取出,置陽光之下翻曬。怨毒霉斑遇光則萎,猶如陰暗角落滋生的菌類經日而枯。此陽光非別物,正是那向內逼視的清醒目光,如激光般精準灼去病灶。日復一日,心靈方得鈣質充盈。
現代神經科學或已揭示,抱怨如同在腦內開鑿一條負面溝渠,每發一次,河道便深一寸,終成怨氣奔涌的泥石流。換句話說,牢騷竟是思想的熵增,心靈的自我塌陷。
牢騷初萌之際,須如老吏斷獄般自審:有何不足?為何不感?何處不平?調門先降,怨氣暫收,待心海澄澈再作區處。能改則揮斧斫之,難變則躬身受之。
上帝造人,本為世間添一點喜樂的光亮,而非布一攤怨毒的陰云。牢騷如雪,積厚則封門。不妨效仿禪家“雪水烹茶”的功夫——以清醒之火煎煮胸中塊壘,將其化為滋養心靈的甘霖。
古之君子,佩玉鳴響只為警醒自身。今日我們化解牢騷,亦當有此玉振之聲。心中常存一團和氣,如古鼎養煙,似春水承花。唯有如此,方能在人性脆弱處,筑起不潰的堤防。這既是阻擋負面溝渠濁水流進,又能以免灼傷別人。
牢騷本是心頭雪,曬作窗前明月光。當怨懟轉化為澄明,那追問存在意義的悲壯旅程,或將在人類精神殿堂里,點起一盞不滅的琉璃燈。
作者簡介:
周明華,首屆價值中國最具影響力專欄作家、資深媒體評論員,高級編輯,雜文家,詩人。《明話頻道》《明話評道》《天府文學》等新媒體平臺創始人。全國各地雜文學會聯席會組委會副會長、中國寫作學會雜文副會長,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當代雜文隨筆》總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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