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窗》
總在暮色最薄時(shí),那些句子便活了過來。泛黃的箋紙里游出一尾尾墨色的魚,在漸暗的光線中,忽地散作滿天星子。
宋人的筆墨原是有重量的。一闕小令,半卷慢詞,往往壓著整片江南的煙水。他們?cè)谛埳翔従壮林瓴换脑鹿猓凰麄冊(cè)陧嵞_處埋下酒曲,讓每個(gè)吟誦的人都無端醺然。
我常疑心那些詞牌是鏤空的屏風(fēng)。臨江仙背面站著李煜,水龍吟深處臥著稼軒。他們用平仄的刻刀,在格律的間隙里鑿出光的通道——這邊是楊柳岸的殘?jiān)拢穷^已是鐵馬冰河的夢(mèng)境。
最妙的是詞人們都懂得留白。不寫處最見功夫,如同他們從不說破“愁”字,只教你看那梧桐細(xì)雨,看那燈火闌珊。便是在這些虛處,整部宋詞顯出了它的深邃。像一扇雕花的窗,推開是人間煙火,合上便是云水禪心。
今人讀詞,不過是在重走他們?cè)缫巡己玫脑鹿庑健D切╉嵞_像青石板,被無數(shù)心事磨得發(fā)亮。偶有露珠從葉尖墜落,恍惚間便與八百年前某滴夜雨重逢。
《詞間》
總在梅雨初停的午后,那些句子便從紙上游出。墨痕洇染處,浮動(dòng)著宋人未干的嘆息。一闕小令是一座微型的江南,詞牌下藏著可供迷途的曲徑。
宋人善用月光釀酒。他們把青衫的褶皺、銅鏡的斑駁、更漏的殘滴,統(tǒng)統(tǒng)封存在瓷白的韻腳里。千年后啟封,仍有清冽的余響在齒間流轉(zhuǎn)。那些看似纖弱的文字,實(shí)則暗藏韌勁——像宣紙,薄如蟬翼卻承得起整條長江的嗚咽。
最動(dòng)人的是詞中的留白處。稼軒不說“愁”,只讓你看燈火闌珊處那截空蕩蕩的衣袖;易安不寫“老”,偏教你數(shù)滿地堆積的黃花。這些欲言又止的縫隙里,蟄伏著整個(gè)時(shí)代的月光與鐵銹。我們至今仍在那些未完成的句讀里,打撈沉沒的星河。
此刻有風(fēng)翻動(dòng)書頁。某個(gè)詞牌突然簌簌作響——原來八百年前的落花,剛剛飄過我的案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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