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深秋,北京中南海菊香書屋傳出洪亮的嗓音:“老彭啊,西南百姓還在過苦日子,你得去看看。”正在擦拭桌上瓷器的毛澤東突然停手,轉頭望向坐在藤椅上的彭德懷。這場闊別六年的對話,最終撬動了這位戰功赫赫的元帥重返崗位的決心。
窗外的銀杏葉隨秋風打著旋兒飄落,彭德懷伸出布滿老繭的手掌接住一片金葉。前些日子彭真就打過招呼,但真正面對西南大三線建設的重任,六十七歲的他難免猶豫。毛澤東似乎看穿戰友心思,在書房來回踱步:“咱們年輕時就說過要為百姓改天換地,如今西南邊陲需要給工業造血管,你總不能看著群眾輸著血建廠子。”這句話像根鋼針,刺疼了彭德懷心里最敏感的弦。
三天后,掛著吳家花園菜地泥土的布鞋踏上了南下列車。鋪蓋卷里裹著兩個手縫布兜,一個裝著《政治經濟學》與西南地圖,另一個塞滿曬干的槐樹葉——這是將軍給自己預備的茶葉。車輪碾過華北平原時,警衛員發現首長把臉貼在冰涼車窗上,眼角的晶亮水跡順著皺紋溝壑蜿蜒。
“讓老百姓住好房子才是正經事!”這句話最早從五十年代初的中南海永福堂炸響。當年決策層配給的新居門外,彭德懷攥著鑰匙朝警衛參謀發火:“城里還能湊合,鄉下多少人還住窩棚?”最終他把新居鑰匙按進紅絨布盒子,寧可讓侄子們打地鋪。這天中午十一點抵達成都錦江賓館,看到工作人員擺好的招待席面,老將軍腮幫子咬得鐵緊:“群眾的碗里有幾個菜?全撤了!”
要說彭總脾氣暴,和他深入基層的腳步絕對成正比。轉年開春攀枝花山路上,汽車陷進泥坑里打滑,他二話不說拄著木棍就往上爬。走到半山腰一處土房前,窗戶紙都被山風刮得只剩半拉,屋里傳出的尖叫把勘察隊嚇了一跳——土炕上縮著的三個女人沒穿褲子,破棉被根本蓋不住發紫的膝蓋。
“你管這叫過日子?”彭德懷確定當地干部沒有克扣救濟物資后,火氣直沖腦門。突然回想起1935年強渡大渡河時,有個戰士把最后條褲子讓給船工自己光著腚劃槳。二話不說解開軍裝扣子,露出穿在里面的十來個補丁背心:“從今天起,我能有件囫圇衣裳見主席,這家的女眷就該有條褲子出門!”
還是那副暴烈脾性,罵得鎮上干部面紅耳赤。不過有意思的是,當夜軍工指揮部的燈亮到三更,十輛軍卡冒著細雨往山里送去了棉花布匹。轉過天開協調會,彭德懷卻突然變魔術似的掏出包水果糖分給眾人:“昨兒沒收住火,給同志們賠個不是。但我還是那句話,熱被窩要先給炕上沒褲子的暖著!”
在西南的一年零三個月里,這樣的矛盾場景上演了不下二十次。建工局的干部至今記得有回視察水電站,彭德懷逮著水泥標號不符當場摔帽子,轉臉又親自給工人們遞西瓜解暑。老輩四川人總說,彭總的罵聲后頭都跟著實在好處,像打雷必帶雨水。
翻看當年的值班記錄本,倒是有段既沒訓人也沒摔杯子的記載。那天開完煤炭調度會的返程路上,彭德懷非讓司機拐去五金廠宿舍區。看到技工家屬們在青石板上洗刷滿是煤灰的工裝,他蹲在旁邊搓了半小時衣裳,臨走時兜里多出塊工人家孩子塞的麥芽糖。耿直的元帥為此還向紀委報備:“我這算不算占群眾便宜?”
1966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剛竣工廠房的玻璃窗上凝結著冰花。誰都沒想到那次例行會議竟成永別,彭德懷把沒吃完的紅糖糍粑揣進中山裝口袋,說要帶回北京給老戰友嘗嘗革命果實。雪下得又急又密,月臺上送行的人群被模糊成灰白剪影,唯有那雙沾著鋼渣的皮鞋,在鐵軌間踩出串深深淺淺的凹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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