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帶著子覓去巴黎，小姑娘想要去一個賣可愛小玩意的連鎖店，要我說，全是義烏運來的小商品。

可小姑娘們就很愛，讓我用歐元的價格，去買同等價格人民幣，還沒啥用的小玩意，給人當媽，就是上輩子欠下的。

到了店，子覓就像是掉進米缸的小老鼠一樣，轉眼就找不到人了，我找了個相對空的地方等著，旁邊有一對爺孫引起了我的注意，因為那個女孩一看就是亞洲混血。

她手里拎著一個筐子，滿滿地冒著尖，這一筐怎么也要兩三百歐，她爺爺明顯不愿意買這么多。

他們就原地吵了起來，我才明白他們是父女，這倒也沒什么，而真正讓我驚訝的是，那個跟盧子覓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居然對爸爸爆粗口，天哪，在我家，是不可能出現的事。

我正看著，突然旁邊有人拍了我一下，是盧先生。

本來我們約著在餐廳門口見，結果我和子覓晚了，盧先生根據我的手機定位找了過來，這時，他也看到了旁邊的那對父女，遲疑了一下，他說：“菲利普，真是你么？”

那個白發稀疏，胡茬一臉，頂著大肚子的爸爸愣了一下，然后兩個男人笑了起來，擁抱在一起。

我在旁邊一頭霧水，盧先生說：“菲利普啊，西班牙的時候，我們就是鄰居，后來他也有去中國，我們還一起吃過飯呢？”

外國人同名的非常多，他說的那個菲利普，我記得的，人很帥，身材頎長，酷愛自行車，穿天藍色細亞麻的襯衫，光腳穿TOD’s，風流倜儻，完全不是眼前這個邋遢的“爺爺”。

也許被我盯毛了，菲利普有點窘迫地拍了拍肚子說：“是我，是我，胖了，做了個心臟搭橋，引發了糖尿病，瘦不下來，完全瘦不下來呀……”

天哪，我們趕緊問，到底是怎么了？

“哎……”，他長嘆了一聲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當年在西班牙，我還沒跟盧先生結婚，盧先生只是一個助理，菲利普只大他五六歲，已經是年輕有為的大項目經理了，高他三個級。

盧先生需要三個同事一起，才能合租下面朝大海的別墅，菲利普一個人就租了隔壁整棟，在工作上前途無量，但在生活上，菲利普真的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沒有生活能力。

剛入住的周末，下午兩點，菲利普跑到院子里來問：“煮意面，應該用冷水還是熱水？”

兩分鐘，又來問：“水和面的比例是多少啊？”

快到三點了，又又來問：“燒水應該放幾檔啊，我放到2，怎么一直都不開呢？”

這事，變成了整個西班牙項目組內部的笑話，尤其，菲利普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日子怎么過的？

菲利普英年早婚，大學沒畢業就結婚了，太太沒見過，但據說特別優秀。后來項目結束了，大家各奔東西，再聽到他的消息，已經是幾年后了，有天盧先生回來跟我說：“菲利普來中國出差，喊咱周末一起吃飯。”

那頓飯，他帶著女朋友來的，我有點驚訝，偷偷問盧先生，他斬釘截鐵地說：“離婚了，女方太強勢。”

可菲利普找的女朋友，也是相當傲嬌的，我嘗試著跟她說中文，她用英文回我：“我們說中文，他們聽不懂，不禮貌哦。”，可她不會講法語，我的英文也很差，就沒怎么說話。

事實上，她也沒時間跟我講話，她的眼睛身心，全在菲利普身上，正在熱戀，兩個人完全粘在一起，從里往外都是荷爾蒙的氣氛，夸了菲利普一千零八十個好處，尤其是廚藝超群，讓聽說過“水燒不開”的我們，十分震驚。

我沒忍住問：“他做什么了？”

“甜瓜冰沙，他發明的。”

法國甜瓜是圓的，一切兩半，整個凍住，用勺子刮著吃，純天然特別好吃。我真的被說動了，回去試了試，用勺根本刮不動，等著甜瓜化開就軟塌塌了，感覺是爛掉了，不咋好吃。這大概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整個晚上，他們都在講他們的愛情故事，用了一堆山崩地裂的形容詞，總結起來就一句：酒吧里的一見鐘情，特別給我們說，在五星酒店里的酒吧一見鐘情，可以直接立馬去房間，天火雷鳴。

先別說，凌晨深夜，這個不住在酒店的單身女孩，為什么在星級酒店里獨自飲酒了，而我算數這么不好的人都算出來了，這故事就是妥妥的婚內出軌啊，盧先生說：“這是別人的事，跟你沒關系。”

飯吃得不太愉悅，吃完我借口說孩子太小，就直接回家了，沒有接受菲利普去酒店酒吧喝一杯的提議，從那之后，我們再沒交集。

菲利普最終并沒有拿到外派的Offer，來中國，只是出長差，一次兩三個星期，又堅持了一陣子，兩個人手續辦妥了，就去了法國，女兒是在法國生的。

問題是，在國內，菲利普出差住的是公司付錢的五星酒店，而且那是十幾年前的事，國內國外的物價有很大的差距，在國內，他們過的是精英名流的日子，回到法國，大概就是落到地面，原地現形的意思。

婚后，他們的關系并不好，一直在吵架。

這些年，公司一直都在裁人，但法國大公司跟國家有協議，不能直接裁，只能用給錢走人的法子。

有一年，公司開出來的賠償款，特別“豐厚”，雖然菲利普的老婆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就一直慫恿著他，辭了職，拿了錢，跟著她娘家表哥做賺大錢的大生意。

果不其然，最后賠了，不僅把賠償金賠光，房子賣了，也賠進去好多，貧賤夫妻百事哀，兩個人不停地吵，菲利普突發心肌梗死，差點人沒了。

法國住院跟國內不一樣，家屬不太需要陪床和照顧，趁著菲利普住院，他的老婆居然把家里能賣的都賣掉了，包括他上萬歐元的自行車，把女兒送到了跟前妻生的大女兒那里，就回國了，整個故事就是雞飛狗跳，匪夷所思。

菲利普花了五年，才離掉這段跨國婚姻。

別人是離婚爭孩子，他們是爭著把孩子給對方，最后，法院把孩子判給了菲利普，雖然孩子有中國血統，但從沒回過中國，不會講中文，女方在中國也沒有收入，菲利普在法國，至少有社會補助。

于是菲利普就成了單親爸爸，可在這種氛圍長大的女兒，十分難管非常叛逆。

看著菲利普的樣子，我也很唏噓，可賴誰呢？只能是自己。

他自己覺得，自己最大的錯誤，就是受到了蠱惑，辭職創業，后面的人生，才會一敗涂地。

其實，在大公司做久了的工程師，一切都是流程，規章和模式，真不太適合做生意，可他就這么辭掉了工作，單純一如白紙，這根本不是自信，而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的自負。

若真的一定要找出個“始作俑者”，我看應該是他第一任前妻，就是跟她在一起的前半生過得太順利了，才會讓菲利普這個普信卻平庸的男人如此恣意妄為，以為自己是無所不能的。

前幾天，我刷到了一句話，“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兩類人，未婚的女人和已婚的男人”，太對了，因為男人一直是婚姻中的受益者。

雖然我已經觀察到了，現在的男人在婚姻中，對孩子和老婆的付出越來越多，但在絕大多數的家庭中，男人的付出還是比女人少太多。

在大多數婚姻中，日常生活有太太打理，親戚關系有太太維系，社交圈子靠著太太延展，孩子教育也多半靠太太操心……的已婚男人，一旦婚姻崩塌，眼高手低的“精英”才發現，自己竟然不會生活，孤立無援，連一頓像樣的飯都做不出來。

然而社會還總愛給中年男人編織美夢：離了婚怕什么？以你的條件，找個年輕姑娘不是分分鐘的事？

但現實是，九十多歲的默多克還能結婚，都老成咸菜頭了還有人愛，那是因為人家有百億美金在撐著，否則為什么有的中年男人就是風度翩翩的大叔，而有的就只是個師傅？

講真，隨著時間，社會發展到今天，男人的離婚成本，比女人更高，而男人的再婚成本，也比女人也更高，在男人這被捧高高被照顧的人生中，結果一不小心，就掉了。

最后我給子覓和菲利普的女兒一人買了兩個盲盒，然后我們一起走出去，在店門口道別，我們看著他背影真心唏噓。

希望他能好起來，雖然這都是他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