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尚在襁褓里的女兒有一條小被子。她生在臘月，出門大人必然要給她裹一條小被子。彼時，媽媽像一條大被子，大被子擁著小被子，小被子里是柔軟的她。

被子是極其普通的淺藍色小棉被，白底藍花，些許卡通小人物點綴。牙牙學語時，她對著被子上的卡通人物指認：這是貓貓，那是小鳥，這是白云，那是大樹。女兒叫她被被，被被是她最親密的學習伙伴。待到蹣跚學步的時候，被被搖身一變成了一部武俠電影里主角的披肩，整日披掛在肩頭。她披著被被在客廳里踉踉蹌蹌奔來奔去，這是她人生最早并肩而行的朋友。

二三歲時，只要出門旅行，她一定要帶著被被。“被被呢，被被去哪了？”睡前定要確認被被在床上安然無恙，方才安心沉沉睡去。仿佛被被不是物，而是一個成員，一位相親相愛的家人，時間一長，所有人都忘了被被是一個物品。

旅行時被被也算作一位成員，短途自駕，被被擁有一個座位。異地旅行舟車勞頓難免，但小人只要晚上枕上被被，一日的疲乏全無，甚至會流露出幸福的神色。小人常把生活理解為拍攝，每一天都是全新的拍攝，且每日睡覺前她都會說，“今天的拍攝結束了?！睋е谋槐怀脸寥朊?。

一年暑假，全家去秦皇島阿那亞度假，一行人因離開海邊民宿時匆忙，被被和部分衣物皆被遺漏，落地上海后，才收到民宿管家發來的消息。衣物皆為身外物，早就忘在九霄云外，只有藍色的熟悉的身影讓全家人驚呼“不妙”——即使當下發快遞，被被回到我們身邊也至少在兩天后。

兩日來，小人輾轉反側，甚至半夜驚醒，亦會四處尋找她最親、最柔軟的伴隨出生長大的“家人”。被被最終與衣物一起歸來，回到小人懷中。快遞物件信息處被民宿管家悉心填寫了“阿貝貝”，我終于知道此類物件學名，其后咨詢了不少兒科醫生，亦了解到“阿貝貝”是幼兒安撫物品的一種，心理學家溫尼科特稱其為“過渡現象”，是嬰幼兒成長并走向獨立過程中對物品的心理依賴。

五歲生日后的一天，小人發現被被破了一個洞，逐漸這個洞越來越大，被被的棉絮逐漸鉆出來，勉強補了補，不久后又破裂，反反復復，像一匹曾經馳越沙場但如今疲軟顯老態的馬，它早已喪失了活力，甚至看起來掙扎著再也難以支棱起身。那一晚，小人睡前說完“今天的拍攝結束”后，抱起了她的被被，“被被老了是嗎？”我回答，“對于人來說，五歲還小，但對于被被來說，五歲已經很老很老了，她要去休息了?！薄皨寢專屚馄虐驯槐坏拿藁ㄗ龀梢粋€小熊吧，我們再買個新的被被給它蓋，不然被被小熊會冷會孤單。”

《兒女風云錄》里王安憶老師寫：最危難的世事里，亦有安平道。五歲小人的世界里，被被就是她的安平道。我亦曉得，五歲的被被終要退出小人的成長舞臺，但它亦將永遠留在她的世界里。不僅是“老去”的被被，逝去的家人抑或家族老照片，都會和被被一樣成為她成長的底色。

原標題：《七夕會·養育｜施丹妮：被被》

欄目編輯：史佳林 文字編輯：錢衛

來源：作者：施丹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