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億美元現金,加上5.5%的股權,這是騰訊音樂給出的對價,移動互聯網最后一顆遺珠——喜馬拉雅,即將被前者收入囊中。
至此,四次遞表沖擊IPO之后,喜馬拉雅終以他人財務報表一部分的形式,曲線“上市”。
作為互聯網泛平臺時代的最后一抹余暉,喜馬拉雅的這一路資本之旅,仍有頗多玩味之處:
2021年5月,緊跟滴滴后,喜馬拉雅第一次赴美上市,考慮到滴滴事件后的各種壓力,最終放棄;
2021年9月和2022年3月,喜馬拉雅又轉道港交所,第二三次上市。
一面是港股盈利門檻上調,另一面是中國互聯網估值體系也開始了漫長的下修,尚在虧損的喜馬拉雅,這兩次上市也最終未能成行;
2024年4月,喜馬拉雅第四次交表,未果之后,消聲至今。
貴人出門多風雨。
與之對應的,是喜馬拉雅的空降高管頻繁換人:從外資大行高薪挖來的VP,一旦上市進度不及預期,根據對賭協議,第二天就要掃地出門。
嘗試登陸資本市場的過程中,不能說喜馬拉雅不努力。表面上主打松弛的喜馬拉雅,這幾年實際做了很多事:
透過最后一份招股書可見,到2023年底,馬拉雅的員工總數為2627人,與2021年的4342人相比,減少了39%。
其他舉措包括將盈利的親子業務集中化,不賺錢的教育直播業務逐漸剝離,幾個業務VP位置上輪番換人。
不一而足。
2023年的喜馬拉雅第一次扭虧轉盈,也讓喜馬拉雅依稀看到了登陸港股的曙光。
這個漫長的過程,讓一向自稱張江高科療養院的喜馬拉雅,頗顯得有些疲憊。
喜馬拉雅創始人余建軍曾說:“喜馬拉雅沒有任何面向資本的壓力,也基本沒有投資人逼著上市。”
事后看,對于外資VC下了重注的喜馬拉雅來說,這句話顯得有些過于自信了。
現金流就像氧氣,你可以說你感受不到,千萬別說你不需要。
01 估值之謎
作為長音頻第一公司,喜馬拉雅的估值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
到2020年E輪融資為止,喜馬拉雅的總融資金額已經接近100億人民幣,與之對應的,是它的估值也已經站上了300億人民幣。
在今天的中國互聯網,300億仍是一個相當不菲的價格:
比較來看,今天的B站日活破了1億,喜馬拉雅日活才過3000萬,付費用戶方面,B站(3200萬)也是喜馬拉雅的幾乎兩倍。
要知道,喜馬拉雅這個300億估值是建立在2020年那個特殊時代背景下的,在居家紅利中,所有的互聯網公司都經歷了一段的低成本獲客的甜蜜時光。
2020年的B站1000億市值以上,2020年的騰訊音樂也3000億市值。如今,經過3個季度的牛市大幅上漲后,二者估值,仍較當時打了6折。
除此之外,無論是AI,還是小雅智能硬件,喜馬拉雅的多點布局,都有比較明顯的填充市值想象力的意圖,從業績兌現看,都不能寄予太高期望。
時過境遷,喜馬拉雅估值想要站穩300億,難度可想而知。
02 訂閱制的細賬
除了估值的沉降,喜馬拉雅還有一個非常顯著的問題,在其他的輿論覆蓋中被有意無意的忽略了。
以付費訂閱模式為主要收入來源的喜馬拉雅,銷售費用高的有些不太尋常。
2021-2023的三年中,喜馬拉雅每年的銷售費用都在20億以上,銷售費用率接近33%。
平心而論,在一般的投流獲客內容平臺,33%銷售費用率是個說不上高的成本:燒錢換取用戶增長,是非常正常的一個操作。
但蹊蹺就在于,喜馬拉雅的收入中,50%是來自于會員訂閱。這一點與騰訊音樂,B站的收入結構非常接近。
對于熟悉會員訂閱模式的讀者來說,訂閱模式最大的優勢就在于,完成首次獲客之后,接下來的獲客成本極低。
對于訂閱模式來說,在客戶完成訂閱之后,大多數工作都只需要維護用戶體驗,用更有性價比的服務,吸引現存用戶第二年的續費即可。
舉例來說,國內C端會員模式的例子是騰訊音樂,2023年277億營收,其中訂閱收入121億,而為之支付營銷費用僅為8.9億。
選擇續約騰訊會員,是用戶基于喜歡平臺提供的內容和服務做出的決定,用戶已經留在平臺,騰訊音樂不需要再投入一筆流量費用來獲客導流。
喜馬拉雅最熱衷對標的Spotify,這一項支出也不高,2023年1019億營收中,營銷費用也僅為118億人民幣。
訂閱模式的優勢就在于此:維持現有用戶,降低退訂流失,獲取新用戶,把用戶盡量留在平臺上,平臺不需要為此再付出一份銷售費用。
但喜馬拉雅恰恰不是這樣:
喜馬拉雅的會員續費率不高,為了彌補訂閱用戶的流失,喜馬拉雅付出了極高成本。
喜馬拉雅會員續費率不高這一點在各處均有佐證:
舉例來說,在招股說明書中,2023年喜馬拉雅的月活移動端付費會員達到了1550萬人,但其中僅有75.9%是2022年的移動端活躍付費會員。
在2021年的招股說明書中,這個數字還要更低,是66%左右。
從這些數字可以推算,今天的這1500萬付費用戶中,有不少于四分之一在喜馬拉雅花費重金獲客之后,一年之后沒有續費動作。
也就是說,為了保持1500萬的付費用戶數量,這流失的400-500萬付費用戶,喜馬拉雅需要重新花錢再獲客進來,在流量成本居高不下的今天,這很難說是什么特別好的生意模式。
在訂閱模式下,25-30%的流失率指向了一個不太妙數字:
假設訂閱用戶有25%的流失率,也就意味著現存用戶的全部流失時間不超過兩年,以每年會員費238元左右計算,一個用戶帶來的收入最多不超過476元。
扣除服務成本,版權開支,喜馬拉雅獲取的一個訂閱用戶的全生命周期價值(LTV),不可能超過400元,這里還不考慮針對續費會員的折扣,否則這個LTV還會更低。
而喜馬拉雅每年獲客付出的20億銷售費用,均攤在流失的400萬訂閱用戶上,意味著為留存這四百萬用戶,喜馬拉雅每個用戶付出了500元左右。
由于用戶沒有太高粘性,喜馬拉雅的獲客留存每年就要虧掉不小的數字。
對于急于資本兌現的喜馬拉雅來說,為了保持一個訂閱用戶數量,和能夠給投資者交代的日活月活數量,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大家都很清楚,靠低價獲客的副作用是極大的:
在各大平臺上,教用戶用低價拿喜馬拉雅會員的教程鋪天蓋地,吸引來的,也都是對價格極其敏感,不太會長期支付的內容價值投資選手。
他們關心的是9塊9的郭德綱相聲大禮包,一旦頂級IP不復存在,這些用戶就會像候鳥一樣迅速離開。
多達三分之一的會員,每年都在薅喜馬拉雅這套賠錢獲客玩法的羊毛,對平臺毫無粘性,而喜馬拉雅本身也很難說對此并不知情,高度輪換的VP們,對此應該心知肚明。
03 淺淺的護城河
當大量會員來喜馬拉雅,最看重的是便宜這一特質的時候,用戶的流逝,內容運營的調性跑偏,就已經是一個注定的結局:
在你目光所及的每一個長音頻潛在用戶眼中,他們都幾乎找不到為喜馬拉雅會員長期付費的理由。
這種頭部IP+大水漫灌模式,很容易培養出類似李佳琦這樣的天價超級頭部主播:
在2020年長音頻估值水漲船高的時刻,據雪豹財經社的報道,騰訊音樂重金挖了一批喜馬拉雅的頭部主播,最夸張的時候,“有的人桌子上摞著半米高的合同”。
瘋狂的“搶人”活動持續了半年多,喜馬拉雅兩名頭部大主播程一和蕊希被以天價挖走。根據雪豹財經社的報道,騰訊音樂員工“看到數字也震驚了,覺得他們(程一和蕊希)可以直接退休了。”
很明顯這個搶法對于喜馬拉雅影響不大,但卻暴露了關于喜馬拉雅一個問題:超頭屬性過強的平臺,社區感會相對偏弱,幾乎沒有UGC和尾部主播生存的空間。
如果與2020年才剛剛興起的播客平臺“小宇宙APP”比起來,喜馬拉雅的社群弱,尾部主播不活躍的差異就更為明顯:小宇宙的社區感更強,常常會看到運營者給一些零粉主播去喂一些流量,運營長尾話題和博主。
這樣一來,就很好的培養了大量尾部主播頗為活躍生態,而不是超頭主播對應千萬粉絲,頭部IP無,粉絲就流失的尷尬局面不會反復上演。
事實上,這種強尾部投流,強社區關聯來提升用戶粘性的模式,在B站,小紅書,以及更多的最近10年逐漸興起的腰部互聯網平臺上越來越明顯:
在短視頻平臺超強算法的飽和攻擊之下,只有這種思路才能避免用戶的高流失率,才能找到更精準的流量。
在B站,UP主有獨特的極強平臺自豪感,在其他平臺難以找到對應的社區情緒;而小紅書更是已經成了各種長尾細分服務商投流天堂,以至于各大平臺大興抄襲小紅書之風之后,仍然沒有人真正模仿小紅書的靈魂。
而反觀喜馬拉雅這種泛平臺,則時時刻刻要面對來自各家巨頭的飽和攻擊:騰訊音樂的懶人暢聽,字節跳動的番茄暢聽,以及這個基礎上的長視頻平臺轉“只聽”,在IP爭奪層面,都會不斷分割喜馬拉雅的現有用戶。
而訂閱用戶流失的問題,也正是從這里開始。
04 廣告主的困境
喜馬拉雅的用戶粘性低,還產生了一個問題:
由于喜馬拉雅的用戶與其他長音頻或長視頻平臺有不小的重合,這也會留給廣告主更多的選擇。
在《晚點Latepost》對抖音的報道中,抖音的廣告轉化率對大量腰部互聯網廣告平臺形成了壓倒性優勢,這一方面當然是因為抖音擁有強大的算法,極高的用戶基礎,從而產生了極高的廣告ROI。
同樣一塊錢,在抖音的回報率遠高其他平臺;
但另一方面,抖音相對于其他腰部泛內容平臺廣告ROI的強大之處,還在于這些泛內容平臺的用戶和主播與抖音都有極高的重合度,同樣一塊錢,投在抖音上還是微博上,都覆蓋的是同一撥人,對廣告主來說,更沒有任何必要去投抖音之外的其他泛平臺。
從這個角度說,抖音幾乎成了一個社區是否存在粘性,值不值得廣告主下場的試金石:無論是小紅書,B站,虎撲,甚至豆瓣,都或多或少經受了來自知春路的試煉,都有自己特殊的一套招募廣告主的絕招。
社區的第一性,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以上提到的這些社區,每一個都有自己兩把刷子:小紅書的購物筆記,B站的動漫社區,虎撲的籃球迷,豆瓣的影評,這些內容的超強粘性,能夠給到廣告主精準流量,從而獲取極高的ROI。
這種流量未必量大,但肯定精準。
而這里,留給喜馬拉雅的問題就非常明顯:
當廣告主在討論喜馬拉雅的時候,他們眼前浮現的用戶畫像是什么樣的呢?或者說,廣告主有什么理由必須投流到喜馬拉雅這個腰部平臺,而不是抖音,快手,視頻號,小紅書等等一長串名字中呢?
那些低價拿會員的價值投資用戶,真的是喜馬拉雅的目標用戶嗎?
05 一個時代的終結
在《甲子光年》對喜馬拉雅的第一家機構投資人凱鵬華盈(KPCB)前基金經理周煒的采訪中,我們不難看出,喜馬拉雅背后的機構對于喜馬拉雅從第一天就定位為“一站式的內容平臺”,而不是小而美的深度垂直賽道。
用周煒自己的話說:“這不是一個量級的游戲。”
喜馬拉雅在廣告之外的車載物聯網玩法,智能硬件玩法,教育的跨界,都與這個最開始的做大做強設定有很大的關系:
事實上,只有泛內容平臺,物聯網,車與生活這些詞所代表的遠大前景,才能吸納像KPCB這樣的國際一線VC傾囊而出,前后在喜馬拉雅身上投入接近100億人民幣資本。
在過去10年的泛平臺思路催化下,喜馬拉雅摒棄了可能的小而美路徑,成為了一個無所不包的泛平臺,也擁有一個腰部互聯網公司所需要的一切:月活,日活,訂閱,收入,甚至于盈利。
除了沒有了最最關鍵的,用戶粘性。
而這一點,很有可能是致命的:
來自大廠的飽和攻擊和像素級模式,在今天的互聯網領域是100%確定的事,沒有壁壘的內容平臺,就像烈日下的冰淇淋,融化的很快,需要在完全融化之前,趕緊脫手。
于是我們最終看到,對于需要在完全融化之前完成退出的喜馬拉雅投資人,最終接下了騰訊音樂的邀約——以12.6億美元現金+5.5%股權的對價計,這筆收購案賬面價值恰好200億元人民幣。
200億元縫補上夢寐以求的長音頻生態,對騰訊音樂來說終了夙愿。
只是,一切都已時過境遷。不僅是一個長音頻平臺以及它的估值故事,還有一個泛平臺時代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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