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21年,大唐武德四年五月,跟隨王世充一起獻城投降的單雄信被斬殺于洛水之濱,這件事在《舊唐書》《新唐書》和《資治通鑒》中均有記載,當時李世民可謂大開殺戒:“世充黃門侍郎薛德音以文檄不遜,先誅之,次收世充黨與段達、王隆、崔洪丹、薛德音、楊汪、孟孝義、單雄信、楊公卿、郭什柱、郭士衡、董睿、張童兒、王德仁、朱粲、郭善才等十余人,皆戮于洛渚之上。”
同樣是為主公寫檄文,陳琳被年已五旬曹操俘虜后不但沒殺,而且在曹魏還當了司空軍師祭酒(也叫軍謀祭酒,當時曹操的職務是大司空而非丞相,郭嘉也是軍師祭酒,后來晉代史家為避司馬師名諱而改軍師為軍謀)、丞相門下督,而薛德音遇到的是二十二歲的秦王李世民,所以被俘的第一時間就掉了腦袋。
李世民年輕氣盛,還沒有像曹操那樣養成梟雄度量,不但殺了筆桿子薛德音,還殺了徐世勣的好朋友、瓦崗飛將單雄信——正史中的單雄信并不像小說描述的那樣寧死不降,而是很渴望活下去,為此還有些抱怨求情不成的徐世勣:“我早就知道你辦不成這件事!”
自古殺降不祥,李世民誅殺已經投降的單雄信,單雄信的后人被徐世勣保護起來,并在唐朝做了不小的官:其子單道真官至梁州司馬,其孫單思敬官至安東都護府都護、單思遠官至岐州刺史。
君子報仇十代不晚,單雄信第十一代孫單興、單旺、單茂、單盛(時稱“黃巾軍四杰”)跟隨黃巢攻入長安,將李唐宗室斬殺殆盡。
單雄信的十一代孫“興旺茂盛”,李唐皇室卻如落葉般飄零,這當然跟李世民在大唐開國之初斬殺單雄信沒有絕對的因果關系,但是李世民(也有史料說是李淵下令)斬殺單雄信確實失了風度:歷朝歷代都講究降者不殺,即使殺,也是首惡必辦脅從不問,李世民放過了首惡王世充,卻殺掉了十多個跟隨王世充投降的“鄭國”文臣武將,而且是即捕即殺不隔夜,這就有點心胸狹隘了。
除了徐世勣愿意用所有功勛官爵換取單雄信活命,沒有史料記載其他鄭國降將被殺的時候有人求情,也沒有記載秦瓊程咬金曾經替單雄信說話,這就給我們提出了問題:李世民不給徐世勣半點面子速殺單雄信,是否單雄信兩次差點殺掉李世民有關?徐世勣和尉遲敬德先后救駕,秦瓊程咬金為何沒出現?
按照《舊唐書》列傳第三和列傳第十八的記載,單雄信差點殺掉李世民,不是一次而是兩次,兩次的時間地點都不同:“太宗圍逼東都,雄信出軍拒戰,援槍而至,幾及太宗,徐世勣呵止之,曰:‘此秦王也。’雄信惶懼,遂退,太宗由是獲免……(尉遲敬德)從(李世民)獵于榆窠,遇王世充領步騎數萬來戰。世充驍將單雄信領騎直趨太宗,敬德躍馬大呼,橫刺雄信墜馬。賊徒稍卻,敬德翼太宗以出賊圍。”
一次是在洛陽攻城戰中,一次是在榆窠狩獵途中,精通古文和邏輯推理的讀者諸君,當然能判定:單雄信即將擊殺李世民的時候,徐世勣和尉遲敬德不是同時出現的。而秦瓊程咬金不出現,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這二位都已經是帶兵將領,一般都是在李世民出擊誘敵的時候埋伏在后面,而尉遲敬德無官無爵,就是李世民的貼身保鏢而已:“太宗將挑戰,先伏李勣、程知節、秦叔寶等兵。太宗持弓矢,敬德執槊,造建德壘下大呼致師。”
小說中所謂的英雄惜英雄,在史書中是極少出現的,曹操青梅煮酒論英雄沒有殺劉備是一個極大的錯誤,后來同為瓦崗出身的劉黑闥在洺水城捉住羅士信,勸降不成也沒有手下留情,因為羅士信與秦瓊一樣,都是唐軍一流悍將,劉黑闥不可能放羅士信回到唐軍再與自己交戰。
曾“歸李密為裨將”的劉黑闥當然知道秦瓊和羅士信都不好惹——洺水之戰前劉黑闥在列人已經被秦瓊擊敗一次了,跑到洺水城,又被羅士信以二百人足足頂了八天,而除了秦瓊和羅士信,劉黑闥當時幾乎已經打遍唐營無敵手:“淮安王神通將關內兵至冀州,與李藝兵合。又發邢、洺、相、魏、恒、趙等州兵合五萬余人,與劉黑闥戰于饒陽城南……神通大敗,士馬軍資失亡三分之二。李藝退保藁城,黑闥就擊之,藝亦敗,薛萬均、萬徹皆為所虜,截發驅之。黑闥追擊世勣等,破之,殺步卒五千人,世勣僅以身免。劉黑闥引兵還攻洺水,行至列人,秦王世民使秦叔寶邀擊破之。”
一個秦瓊已經是劉黑闥難以逾越的高峰,再加上羅士信,劉黑闥就更應付不了了,所以在抓到羅士信(也有史料說羅士信是被叛徒捆綁)后,勸降不成只能殺掉,這里面最奇怪的就是劉黑闥能冒雪攻城,李世民卻以雪大為由坐視不救:“士信帥左右二百人乘之入城,代君廓(王君廓,也是瓦崗舊將,投唐后受封上柱國、右武衛將軍、彭國公,后在叛逃突厥途中被殺)固守。黑闥晝夜急攻,會大雪,救兵不得往,凡八日,城陷。黑闥素聞其勇,欲生之,士信詞色不屈,乃殺之。”
羅士信苦守八天而李世民坐視不救,徐世勣當時也在前線,而且讓羅士信去替換王君廓的主意,就是他出的:“世民恐王君廓不能守,召諸將謀之,李世勣(徐世勣投唐后賜姓李,后又因其孫徐敬業反武而被收回賜姓)曰:‘若甬道達城下,城必不守。’”
王君廓被圍,徐世勣急得跳腳,羅士信被猛攻,卻看不到徐世勣勸李世民救援,李世民和徐世勣為何厚此薄彼?我們細看兩唐書和《資治通鑒》就會發現,要是在瓦崗軍中論親疏,徐世勣和單雄信是一伙的,秦瓊、程咬金、羅士信是一伙的,這兩伙人出身不同,是不可能成為朋友的。
單雄信和徐世勣都不是將門之后,他們都是翟讓的朋友:“單雄信者,曹州人也,翟讓與之友善。李勣,曹州離狐人也,家多僮仆,積粟數千鐘,大業末,韋城人翟讓聚眾為盜,勣往從之,時年十七。”
秦瓊和羅士信都是齊郡通守、河南道討捕黜陟大使的部將,張須陀就是被翟讓、李密、單雄信、徐世勣帶領的瓦崗軍(當時李密還沒殺翟讓)在大海寺圍殺的。張須陀為救部下四入重圍戰歿,秦瓊羅士信先歸據守虎牢關的隋將裴仁基,后又隨裴仁基加入瓦崗軍,不久后就有了李密殺害翟讓,李世勣被看上脖子、單雄信跪地求饒。
李密也是隋朝高官之后,他與秦瓊程咬金等人有共同語言(秦程二人的先輩在北齊官位都不低),而徐世勣和單雄信則是“草莽出身”,所以誰跟誰交朋友,也是要講個門當戶對的。
徐世勣跟單雄信有過“同生共死”的經歷,所以他們感情深厚可以理解,但是徐世勣在攻克洛陽之后向李世民或李淵為單雄信求情,卻是大錯而特錯:誰都知道你們倆關系好,如果你們結黨反叛,豈不是大禍一樁?
李家父子給徐世勣的賞賜確實不薄,但徐世勣當時剛好給自己染了一個大大的污點,這必然加深李淵李世民對他的不信任:“竇建德引兵趣衛州,還攻黎陽,克之,虜淮安王神通、李世勣父蓋、魏征及帝妹同安公主。唯李世勣以數百騎走渡河,數日,以其父故,還詣建德降。建德以李世勣為左驍衛將軍,使守黎陽,襲王世充獲嘉,破之,多所俘獲,以獻建德,建德由是親之,以魏征為起居舍人。”
魏征和徐世勣歸唐又后被竇建德俘虜或主動歸降,并且都做了竇建德“夏國”的官,魏征建議竇建德趁著李世民帶著主力出征之際奔襲長安,徐世勣不知為什么又跑回了唐營,這做法看著很奇怪:當時你沒有被圍,說是為了父親而投降竇建德,你在武德三年逃回唐營的時候,不也沒帶著父親嗎?
不是所有的瓦崗將領都是英雄,也不是所有的瓦崗英雄都被李唐信任,像秦瓊那樣被李淵高看一眼的少之又少,所以有人就要問了:徐世勣當時還算“負罪之人”,他求情自然不好使,如果秦瓊程咬金說話,是不是能保單雄信一命?
在生擒竇建德以及攻打洛陽的戰斗中,秦瓊程咬金都表現出色并立有大功:“(秦瓊跟著李世民)討王世充,每為前鋒,太宗將拒竇建德于武牢,叔寶以精騎數十先陷其陣,世充平,進封翼國公,賜黃金百斤、帛七千段。(程咬金)破宋金剛,擒竇建德,降王世充,每陣先登,以功封宿國公。”
秦瓊和程咬金的國公爵位,都是因為討滅王世充而受封,如果他倆說話,李世民肯定會給三份面子,兩人加起來,單雄信的大半條命就可能保住了,但是我們細看相關史料,就會發現秦瓊程咬金當時正在悲傷憤怒之中,別說提單雄信求情,沒親自砍他兩刀就算客氣的了:秦瓊程咬金陣前投唐的時候,并沒有帶家屬,攻破洛陽后,秦瓊的夫人和孩子全部失蹤,所以秦瓊后來續弦生的兒子都比較小,其中一個只能娶尉遲敬德的孫女,而程咬金也續娶清河崔氏(當時頭等門閥)之女為妻,他的結發妻子、東阿縣令之女也像秦瓊的妻子(古代妻子指的是夫人和兒子,妾侍和女兒另算)一樣“消失”了。
如果秦瓊找到了妻、子,程咬金也尋回了夫人,而且得知親人是單雄信保護下來的,他們怎能不替單雄信求情?
史料越看越可怕:單雄信在王世充的“大鄭”貴為“大將軍”,幾乎就是軍方第一人,如果他要保護秦程家眷,秦程二人怎么會在進入洛陽后遍尋不見?秦瓊程咬金不救單雄信,是他們對不起單雄信,還是單雄信對不起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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