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隙:剎那永恒之幽光》
暮云低垂之時,我每每取出幾頁宋詞來讀。那些字句,仿佛如青衣水袖的伶人,正于無聲處悄然起舞,字字句句,在紙頁間驀然便搖曳出幽深的光影與氣息。
詞牌之名,亦自含一種莫名之美。念及《風入松》、《行香子》,我恍覺它們早已掙脫了紙張的束縛,正于風中飄蕩了千年。它們又如薄翼般的蝶,輕輕撲扇,就拂開了塵封千年的幕簾,將那些凝固于時光深處的優美意境,一點點抖落出來,重新紛揚于我們眼前。
宋詞中的意境,是物我兩忘的境地。秦觀一句“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哪里是徒然描摹外物?那簾幕悄然懸掛的何止是月,分明是沉甸甸的相思,那溫柔拂過面頰的又何止是風,分明是彌漫如霧、無邊無際的眷念。詞人早將自身化入那無邊的月華與春風里,人間情思,便如月光一般遍灑彌漫,既籠蓋萬物又不見其形跡了。
再讀李清照“紅藕香殘玉簟秋”,那玉簟何嘗不是凝結的秋波?紅藕香殘,卻未必是花事的終了,倒像是生命中途歇息的驛站,靜待著新的萌發。秋意漸濃,猶如一池漸涼的水,沉淀了喧鬧,使人心如明鏡,照見生命來路的痕跡與去路的可能。
宋詞里的意境,更是剎那間的永恒顯影。張先的“云破月來花弄影”,云破月來的瞬間,花影亦在風中翩翩舞動。永恒并非凝固不動,而是深藏于這頃刻間的靈光乍現。永恒就在剎那的縫隙里顯影,如同夜空中一顆流星,短暫得令人嘆息,卻霎時照亮了浩渺的宇宙長夜。
梧桐葉,亦是宋詞中常客。梧桐葉落,聲聲似滴漏,這聲音穿過溫庭筠的“梧桐樹,三更雨”,直滴入千載后我們耳中——時間原來并非奔流不息的長河,卻如這疏落的點滴,既敲打著離愁,更如刻漏般清晰,在每片葉子的背面刻下了生命的刻度。歲月在葉脈間游走,每一聲滴答,都標明了生命流逝的刻度。
宋詞那輕盈而深沉的意境,終歸是詞人將生命剎那間的悸動凝成永恒琥珀的創造。那琥珀里封存的,不只是遠古的松脂,更是無數心靈穿越時空的震顫。故而我們每每展卷,便有墨色暗香浮動,詞中意境如影隨形,竟隨我們踽踽獨行于漫漫長路之上了。
詞中的意境,因此早已不僅僅是供人觀賞的玲瓏盆景,它們更是詞人將瞬間的生命悸動凝為永恒琥珀的創造。琥珀封存的是遠古松脂的淚滴,卻照映著千年后無數心靈深處共同的震顫。展卷便覺墨香浮動,詞中意境如影隨形,竟伴我們踽踽獨行于漫漫長路之上了——原來剎那之美,正是生命向永恒借來的一盞微燈,照見我們踽踽獨行時腳下那條幽深而光亮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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