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陽融媒記者 丁艷 陳思
他出生在隴東農家,一路以筆為犁,成就30余部1000多萬字的輝煌著述;他是中國傳記文學的拓荒者,《劉志丹的故事》《最后一槍》《血與火》《鏖兵西北》等,藏著無數歷史過往;他執(zhí)掌深圳市文聯期間,高調做事,低調做人,一舉摘掉深圳“文化沙漠”的帽子。如今,出走半生的他,心中的故園,還在隴東老家的窯洞院落里。他就是廣東省原文聯副主席、深圳市原文聯主席張俊彪。
春末時節(jié),“走南闖北慶陽人”采訪組一行南下深圳,采訪了張俊彪先生,古稀之年的張俊彪看起來清瘦而矍鑠,言笑間帶著西北人的爽朗和耿直。見到故鄉(xiāng)人,張俊彪顯得格外親切,說起那片熟悉而遙遠的黃土地,他用一口地道鄉(xiāng)音深情地說:“ 隴東大地生養(yǎng)了我,也塑造了我,我與慶陽有著血脈相連的牽絆,慶陽是我的根,是我的魂?!?/p>
黃土地上走出的作家
1952年,張俊彪出生于甘肅正寧縣永和鄉(xiāng)王家寺村的農家牛圈。作為陜甘交界的“外來戶”,張家常年生計窘迫,父親日夜勞作難解溫飽,母親操持家務饑寒早逝。為讓張俊彪擁有成才的機會,他未滿9歲,父親就將他送至正寧羅川鎮(zhèn)的羅川小學住校讀書。11歲時,他以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考入正寧縣第二中學,剛上初二,千辛萬苦得來的讀書機會,就因文化大革命開始而被中止。他在校園里悄悄撿起造反派丟在樹下的書,帶回家中,白天下地干農活,夜晚在煤油燈下讀書,就這樣偷偷讀完了《紅巖》《紅日》《青春之歌》……動蕩、貧瘠的歲月里,文學的種子在心中漸漸萌芽。高三的那年冬天,17歲的張俊彪從學校應征入伍,當上了工程兵,在陜西漢中的深山老林里開始從事三線建設。
2023年夏,張俊彪(中)專程拜謁陜甘邊南梁蘇維埃政府舊址
1970年寒冬,夜里執(zhí)勤的張俊彪即興寫下人生中第一首詩作《毛主席和咱心連心》,竟意外發(fā)表于《勉縣文藝》,后經《陜西日報》《陜西文藝》轉載,由此叩啟文學之門。此后幾年,這名“會寫詩的戰(zhàn)士”成了軍旅中一個獨特的存在,一路從連部調到營部,直至團部。有了更好的讀書學習和寫作環(huán)境,5年間先后寫下14篇小說及詩歌。
然而,命運未因軍旅生涯而發(fā)生轉折,1975年轉業(yè)前夕,他的檔案竟被提前退回原籍。
一切似乎回到了“原點”,寫作之筆卻不曾停下。在麥收時節(jié)的隴東高原,張俊彪白天下地收麥,晚上在煤油燈下寫作,小麥割完的那一天,甘肅日報整版發(fā)表了他的短篇小說《豐收》。之后“社員張俊彪”的人生也開始出現真正的轉折——他接到了慶陽地委宣傳部的通知,參加為期3個月的通訊員學習班。
這一去,他就出村進城,正式參加工作,一步步走向省城,再一路南下扎根。
“苦難也是一種成就,過往的,對于人生,都是一種生命的際遇?!被貞浲?,張俊彪認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根系深扎西北沃土,故鄉(xiāng)生活的真實經歷給了他無數感悟,為他提供了寫作素材,也形成了他的敘事風格。在其筆下,少年困頓化作《牛圈娃》《張家溝》的質樸鄉(xiāng)景;家族遷徙凝成《沒有隕落的太陽》的生命禮贊。這片浸潤高原文化與革命星火的土地,既賦予他體察民生的敏銳目光,更孕育了他深沉濃厚的精神情懷。從省府秘書到南下選調干部的仕途經歷,給了他全新視角,轉化為創(chuàng)作源泉,熔鑄為《省委第一書記》《幻化》(三部曲)《曼陀羅》等巨著的史觀與人性的交響。
中國傳記文學的拓荒者
多年來,張俊彪始終主張“作家須對腳下土地負責,以筆為蒼生立命?!睘橹噩F歷史真貌,他踏遍陜甘尋訪劉志丹遺跡,沿河西走廊追溯西路軍征程。1978年秋冬,張俊彪輾轉蘭州至西安,循西北陜甘游擊大隊、紅二十六軍戰(zhàn)斗足跡,踏訪延安、正寧、旬邑,采集革命故事?!爱敃r陜甘交界林密路險,我背著行軍壺,帶著干糧,在深山老林里尋訪流落合水、華池的老紅軍。那些用腳步丈量的路途、親筆記述的事跡,鑄就了我的創(chuàng)作根基?!?/p>
談及與傳記文學的緣起,張俊彪表示,他從骨子里敬仰為革命奮斗的英雄們,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 他們鮮活生動的故事和跌宕起伏的命運卻被漸漸湮滅,而黨史資料極少有大眾讀者閱讀?!皩懶≌f, 搞文學, 走一條比較輕松的革命歷史題材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 寫起來省心順手, 然而, 這又違背了自己的寫作初衷??煞裨谡齻髋c文學二者當中另辟蹊徑?”張俊彪不斷思索, 終于在腦海里閃現出了”傳記文學”的名稱,并且以西北的革命戰(zhàn)斗歷史為主要素材, 以真實的人物與事件為傳記的圭臬,以文學的語言與手法來記述真實的人物與事件,融文學性與史學性于一體,將真實性與可讀性高度結合起來,這就是我尋覓和需求的文學形式——我的傳記文學?!?/p>
這樣的文學思想讓他在傳記文學創(chuàng)作中堅持“秉筆直書”,務求做到文學與藝術的真實。張俊彪最先寫出長篇傳記文學《劉志丹的故事》,隨即又一氣呵成寫下《血與火》, 1979年, 《血與火》作為中國青年出版社第一部長篇傳記文學開始接稿編輯, 中國青年出版社將原紅旗飄飄編輯室正式更名為傳記文學編輯室。時隔不久, 解放軍出版社也將星火燎原編輯室更名為傳記文學編輯室,中國現當代傳記文學這一嶄新的文體應運誕生。
1985年起, 張俊彪先后出版了《劉志丹的故事》《血與火》《最后一槍》《紅河丹心》《黑河碧血》《劉志丹》《董振堂》《鏖兵西北》等十余部傳記文學作品, 共計數百萬字。填補西北革命史敘事空白,開創(chuàng)“史筆與詩筆交融”的文學范式。
“在中國當代文壇上,第一個提出并撰寫傳記文學的人就是張俊彪。”1985年,張銳和張恩奇二位青年作家,寫了一篇專訪《碧血·丹心·黃土——記傳記文學作家張俊彪》,發(fā)表在當年的《文藝報》頭版醒目位置, 這是開篇的第一句話。當文壇困于歷史敘事窠臼時,張俊彪已高擎“史實為骨、文學為魂”的旗幟,在傳記文學領域開疆拓土。
“文化沙漠”的“引水人”
1992年,張俊彪奉調南下深圳,擔任深圳市文聯黨組書記兼主席。他回憶,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深圳由寶安縣三萬人口的邊陲創(chuàng)建為特區(qū),城市建設和經濟開放如火如荼地開展起來,改革風潮席卷江河南北,但幾乎沒有什么文化底蘊,一度被國人稱之為“文化沙漠”。在他調任市文聯主席時,當時文聯副主席中已有王子武、祝希娟等文藝名人,他開始成立、健全文聯下屬十多個文學藝術家協(xié)會和文藝創(chuàng)作室,在全國首創(chuàng)建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并納入體制,陸續(xù)建立各區(qū)文聯及其協(xié)會,建章立制,組建文藝隊伍,設立文藝獎勵機制。
到深圳任職的第三年,深圳市文聯下屬各文學藝術家協(xié)會換屆,張俊彪向深圳市作協(xié)、市音協(xié)、市劇協(xié)的主要領導推薦了一批青年接班人,在這次換屆中,長篇小說《花季·雨季》的作者郁秀正式擔任深圳市作協(xié)副主席,曾獲國際肖邦鋼琴大賽金獎的青年鋼琴演奏家李云迪擔任深圳市音協(xié)副主席,作家從容擔任深圳市劇協(xié)副主席兼秘書長,“當時他們都二十多歲,能在深圳作協(xié)、音協(xié)、劇協(xié)任職,產生了較大的社會反響,大家都認為,深圳文學藝術界在培養(yǎng)使用青年人才方面開了年輕化的先河,走在了全國文藝界的前列?!币舱窃谀且荒?,深圳產生了一大批在國際國內獲得常設性大獎的文學藝術作品,在國內以及港澳臺產生了不凡的社會影響,全國文聯工作會議上,好評如潮?!度嗣袢請蟆贰豆饷魅請蟆肪灾匾恢冒l(fā)表題為《深圳從“文化沙漠”到“文藝綠洲”》的長篇通訊,深圳從此摘掉了“文化沙漠”的帽子,文藝進入健康快速良性發(fā)展的軌道。
2005年,深圳新一屆文學藝術界代表大會的《工作報告》中明確列舉:深圳市從12年前全市獲省級以上文學獎的100項左右,躍升到2004年底的2000多項,其中獲得國家和國際常設性文藝大獎500多項,幾乎囊括了所有文學藝術門類的文學和藝術重大獎項。
在深圳大芬油畫村,藝術與商業(yè)形成交響,這座“全球油畫第一村”以年產500萬幅、行銷120國的產業(yè)奇跡,書寫“藝術惠民、產業(yè)富民”的中國故事。鮮為人知的是,其繁榮背后有著張俊彪的文化遠見,上世紀九十年代,擔任市政協(xié)委員的他力主“文化需與城市發(fā)展同步”,推動大芬村納入《文化產業(yè)促進條例》重點扶持對象,一系列政策設計令大芬村從無名小村蛻變?yōu)槟戤a值45億元的產業(yè)綠洲,為發(fā)展中國家提供“藝術減貧”鮮活樣本。
心向故鄉(xiāng)的文學赤子
2019年6月,張俊彪將畢生珍藏捐贈故鄉(xiāng)原籍旬邑,在旬邑縣城的文化廣場,旬邑縣設立了張俊彪文學藝術館,永久免費向社會開放。對出生地甘肅正寧縣,張俊彪同樣深懷熱愛。2022年7月,正寧縣在羅川古城文廟大殿舉辦了“守望鄉(xiāng)愁、繁榮創(chuàng)作、傳承文明”文藝工作座談會,“回家”參會的張俊彪重游故地,暢談自己的創(chuàng)作經歷和寫作感悟,為現場的正寧縣文藝工作者代表答疑解惑。他寄語正寧廣大文藝工作者“要擔負起歷史使命,牢牢把握正確的文藝創(chuàng)作導向,多用正寧題材,講好正寧故事?!?/p>
2023年7月,在慶陽市融媒體中心,一場名為“守望鄉(xiāng)土:與慶陽籍著名作家張俊彪文學對話”的專題訪談,讓慶陽市乃至陜甘兩省的文學愛好者為之沸騰,暢談文學之余,張俊彪對故鄉(xiāng)飽含祝福:“我在這片土地上出生,在這片土地上成長,從這片土地上走向外部的世界,這片土地養(yǎng)育了我,這片土地上的父老鄉(xiāng)親,不僅養(yǎng)育了我,也培養(yǎng)了我,教育了我,讓我懂得怎么做人,所以我對這片土地有深厚的情感,現在能回來,我覺得是落葉歸根、游子歸鄉(xiāng),我相信我們正寧縣的發(fā)展會越來越好?!?/p>
2024年,張俊彪散文集《隱在心中的高山大河》正式出版,書中字里行間滲透著一個作家的社會擔當與文化使命,他把工作視為高尚的事業(yè),他的品德和作風深得領導和同志們信任與尊重。在《灰煙散去》《發(fā)票軼事》《燈光星光》《我的第一位領導》等文章中,從不同角度、不同側面反映了他言行處世的思想作風與工作態(tài)度,更映照出他隱在心中的這些高山大河的人格魅力和家國情懷。
今年73歲的張俊彪仍沒放下手中的筆,從《我的第一位老師》的師道溫情,到《沒有隕落的太陽》鉤沉祖輩“特情員”身份,他以新歷史主義視角重述西北革命記憶,在家族史與紅色史詩的交織中彌合鄉(xiāng)土文學裂隙。他的人生歷程、文學情懷、文學精神和“史詩品格”,就是一部情真意切、意韻悠長的人生經卷。
2025年6月9日于甘肅慶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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