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盧漢,李宗仁回到了作戰室。有了他和白崇禧為六十軍量身定制的駐防計劃,臺兒莊及以東地區的擔心與隱患已經消除。李宗仁站在地圖前極為愜意地審視著本次會戰的整體部署,東西跨度近三百里的防線,如一道牢不可破的銅墻鐵壁,讓他再一次擊潰魯南之敵充滿了必勝的信心。
整個御敵的防線西起微山湖,經白山、獐山、嶧縣南側,至蘭陵鎮向城東南,綿亙沂河東岸碼頭鎮、郯城一線,所集結的兵力加上盧漢的六十軍已有四十六萬之余。而且,離徐州近在咫尺的韓莊,尚有四十一軍和四十五軍把守。還有第七軍一部和其他特種兵及直屬部隊的護衛,李宗仁心想,企圖實施南北夾擊的敵軍,就是金骨鐵甲,也會被這三百里銅墻鐵壁,碰得頭破血流。
但是,遠在武漢的軍令部,正是看透了李宗仁的這點“滿不在乎”,作戰廳長劉斐才一天幾次的追問徐州戰區執行軍令部作戰部署的具體情況。
劉斐太了解李宗仁了,凡事固執、倔強,一而再再而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時人均以“犟鐵?!焙糁?。且不說兩廣事變的過于自信,也不談“焦土抗戰”的盲目樂觀。就從上月24日,他劉斐奉委員長之命,來第五戰區協助李宗仁指揮臺兒莊大戰,就看出了他剛愎自用、過于輕敵的麻痹心理。臺兒莊一戰雖然取勝,但他還沒有從日軍的絕對優勢和鋒芒中吸取教訓。對于日軍集結重兵,即將實行新一輪的反撲,仍是默守陣規、我行我素;對于軍令部的部署置若罔聞,根本沒有集中優勢兵力,相機殲敵的打算。
李宗仁總是認為:下一步的仗怎么打,他心中自然有數,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這是他最初來第五戰區履職時,曾向蔣介石提出的要求與條件。李宗仁知道蔣介石平時喜歡越級指揮、攬功推過,弄得前方將官經常是無所適從、不知所措。所以,開初,他就向蔣介石直言不諱:“既然委員長把第五戰區的責任交給了我,就要放手讓我來指揮!”蔣介石當時雖然心里不悅,但也只好滿口答應了不干預第五戰區的戰務。而對于劉斐這樣一個作戰廳廳長的意見,久經沙場遠謀深慮的李宗仁,當然不予理會。李宗仁總認為劉斐的戰略意見是“紙上談兵,坐而論道?!?/p>
正在這時,機要參謀進來報告:“李長官,軍令部又來電話,請您親自接聽?!?/p>
“不要讓那個劉斐再指手劃腳、擾我心煩?!崩钭谌誓樁疾晦D。
“不是,這次是……是以蔣委員長的名義來的電話?!?/p>
李宗仁一楞,不再猶豫,他搖了搖頭又苦笑了一下,才怏怏不快地去接電話。但話筒里傳來的還是他所不愿聽到的聲音,講話的又是劉斐:“李司令長官,今天中午,軍令部提出改取機動防御的調整部署,你考慮如何,準備怎樣執行?”李宗仁握著聽筒,默不作聲,遲遲不予回答。
“你怎么不回答呀?李司令長官!”劉斐急切地追問著。
“等你把話說完,我再說吧?!崩钭谌饰⑷醯穆曇袅髀吨钟|。
“要你們機動防御,這可是委員長的意見。你要再仔細而慎重地想一想,目前,南線之敵已陷我高郵、寶應,迫近淮陰、鹽城等地。北線,臨沂已失,如果不能集中有力的機動部隊,比如新增的盧漢的六十軍和原來湯恩伯及于學忠等部,在利害轉換線以前相機地各個擊破,或分進合擊,臺兒莊、隴海線、乃至徐州城,將陷于何種境地,可想而知!”
“日軍實施的是平行推進,企圖犯我整個防線,而且臺兒莊一帶及以東地區平坦開闊,無圍殲敵軍之優勢,你讓我怎么個相機法?又怎么個機動防御?我總不能顧此失彼,讓敵軍得寸進尺吧?好啦,前方的戰勢我自然會處理好。不行,你和委員長再來前線!”李宗仁幾乎是惱羞成怒,劉斐聽后支吾了幾句,又緩緩地強調了一點:“你要放棄在既有陣地線取勝的想法,否則,后果將不堪設想!”說完電話里就再也沒了聲息。
對劉斐的意見李宗仁沉思了半天。但他依然沒有按照軍令部的意見行事,他總以為他精心構筑的三百里防線會牢不可破,會讓日軍望而卻步。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千里江堤,卻會潰于蟻穴。
就在盧漢離開長官部,而他的六十軍甚至還在隴海鐵路和臺趙鐵路的火車上時,原駐防在臺兒莊以東地區的湯恩伯部正在向大良壁東南撤退,其左翼陳養浩部退至東面的岔河鎮附近。處于右翼的于學忠部也后撤數十里,直至陶溝橋、滄浪廟西北地區。兩翼部隊向左右后撤所暴露的空白地帶,使整個防線形成了一個大缺口。
湯恩伯和于學忠怎么就早早得知盧漢六十軍要在這一帶集結,又為什么未向六十軍各部交防,就暗暗地后撤了呢?
原來,白崇禧早有所慮,他還是要把對滇軍的一腔怨憤發泄在盧漢和他的六十軍身上。見到盧漢時,他故意隱瞞了臺兒莊以東地區的戰況實情,又不顧李宗仁的勸解,執意地改變了孫連仲將六十軍作為“二線待命”的作戰部署,一下子將六十軍推到了湯、于所部退卻的那個風口浪尖之上。
這些在盧漢的心目之中,似乎又都在預料之中。可是,就在湯、于兩部后撤的秘密行動不到兩個時辰之后,盤踞在臨、郯一帶的日軍卻也能夠準確無誤地得到了這個訊息,這卻是盧漢,甚至是孫連仲及其守軍所始料不及的。
日軍到底通過什么渠道,及時、準確地獲取了湯恩伯、于學忠各部守軍,從平日嚴防死守的陣地上悄悄后撤數十里的呢?曾在平型關鉆過八路軍115師“口袋”的坂垣師團,為何又毫無顧忌地堅信,這次中國守軍的后撤絕非是故伎重演?
日軍善于攻心戰和間諜戰。尤以負責會攻徐州的坂垣征四郎最為突出,堪稱行家里手。
坂垣征四郎生于1885年,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畢業,后從日本陸軍大學畢業,奉派到中國任職,曾為日本駐華使館陸軍武官助理、中國駐屯軍大佐銜團長。足跡遍布中國南北,達于臺灣、漢口、上海、北京及天津各地。一九二九年,奉調沈陽,任關東軍大佐銜高級參謀,輔佐凌刈隆指揮關東軍。此間,他曾多次化妝成商人刺探、搜集中國東北四省的兵要地志。一九三一年五月下旬,中國東北興安屯墾軍第三團團長關玉衡處死關東軍密探中村大尉的秘密,就是他在一家妓院的日本妓女嘴里得知的。從而,為日軍進犯中國提供了條件和理由。
只是,坂垣征四郎倚仗自己是熟知中國地理的“中國通”,狂妄自大、無所顧忌。一九三七年九月下旬,他滿以為平型關歷來守備松馳,是中國各戰區的薄弱環節,便動了搶攻平型關、直插太原腹背的幻想。哪知,當他率團攻占靈丘,直撲平型關之際,卻遭到了第二戰區八路軍115師的伏擊。結果損兵折將千余人,被炸毀的汽車、大車幾百輛;損失了戰馬五十多匹,被繳槍炮數萬。
一九三八年初,坂垣師團奉命沿膠濟鐵路東進,先后占領濰縣、青島,戰至二月,進占沂水、莒縣等地。此時,坂垣接受了在平型關、忻口等地因情報不詳所導致的慘敗教訓,一邊以第二十一旅團為基干組成坂本支隊向臨沂方向進攻,一邊在中國守軍的防線前派出了數名訓練有素的諜報人員,以刺探中方的各種作戰情報和動態。這最先獲取臺兒莊以東地區湯、于所部撤轉后退信息的,便是坂本派出的一個名叫汪奉道的奸細。
汪奉道,軍人出身,時年三十多歲。是日特收買和豢養多年的漢奸間諜。他的家鄉就在臺兒莊東的一個小村莊。
臺兒莊與東面的陳瓦房,相距三十里,也就是于學忠與湯恩伯兩部原來設防的地帶,中間有一個住著上百戶人家的村落。因為這里靠近運女河的拐彎處,最早又是汪姓人家來這里生息繁衍,所以村落的名字就叫汪河灣。
汪河灣在十來年前出了一個胸懷大志的年輕人,名叫汪克民。汪克民的父親是個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共生育了七個子女。汪克民居老五,汪父看到七個子女就數這個小五子聰明伶俐、頭腦活絡。于是口攢肚挪地供他讀書上學??赏艨嗣褡x了幾年書,刁鉆、賴皮的本性卻是與日俱增。他偷雞摸狗拔蒜苗不說,還背著爹娘指山賣磨,騙吃騙喝。后來在他一個婁姓表叔的引薦下,來到了徐州省立第七師范學校讀書。而他還沒等畢業,就和另一個同學悄無聲息地去了東北,并進了奉軍的兵營,從此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汪奉道”,意在走奉軍之道。
遠在他鄉的汪奉道,不光改了名字,也改了許多的習性。他有文化且又頭腦活絡,很快在奉軍的隊伍里得到了重用。“九一八”事變后,汪奉道已是張學良新編的第105師衛隊團的一名副營長。這樣,汪奉道本可以安心扎實的為東北軍出力效命,可生性見異思遷的他,卻舊病復發,偏偏在暗地里搞起了小動作,不是偷偷地向上級打同事的小報告,就是無中生有的陷害自己的營長。長此以往而又屢屢遭到衛隊團長的訓斥。
多次失意的汪奉道開始對衛隊團心灰意冷。就在這時,汪奉道在街市上的一個妓院內接觸到一個叫美智子的女人。從此二人情真意切,纏綿不休,一來二去也便發展到了神魂顛倒、難舍難分的境地。
汪奉道并不知道,這個美智子的真實身份正是日本關東軍的間諜。她曾受訓于日本專門培養間諜的陸軍中野學校,是學校干事上田昌雄大佐的得意門生。被派到中國后,她的主要任務就是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在滿州一帶的中國軍人中間發展日軍的諜報人員。美智子弄清汪奉道的真實身份后,看著這位長著修長身材,且又眉清目秀的中國軍官,便展開了她的美人攻勢。她不僅滿足汪奉道肉體上的需求,還經常將大把大把的銀元塞進汪奉道的口袋。
鬼使神差且又在奉軍軍營里倍受冷落的汪奉道,開始出賣自己靈魂,他不僅向美智子透露衛隊的行動計劃,而且將自己搜集到的中方地圖,也不斷地交給了美智子。終于,在一天夜間汪奉道一不做二不休,槍擊了他的營長之后,攜帶著衛隊團的一些機要資料,死心塌地的投進了美智子的懷抱。
在臺兒莊大戰中遭受中國軍隊的重創之后,日軍的岡布參謀長和作戰部長橋本在濟南新成立的“大本營派遣班指揮所”里,已是心急如焚,他們絞盡腦汁,緊鑼密鼓地調整方案、集結重兵,意在重犯臺兒莊,占領隴海線,拿下徐州城。其中,在臺兒莊和徐州一線潛伏他們的諜報人員,刺探中國軍隊的作戰機密,亦列入了他們的重要日程。日軍正是考慮到汪奉道家住臺兒莊,熟知這一方地理環境的特殊身份,才將汪奉道派往臺兒莊一帶的。
汪奉道長袍馬褂,以一個游醫的身份,潛回了家鄉。眼下他的主要任務就是盡快掌握臺兒莊一帶的地理環境和中國軍隊的布防及火力配置等情況,并將情報及時地傳遞給了日軍指揮所。
臺兒莊大戰后,臺兒莊一帶的中國守軍一直與日軍保持著對峙的防守態勢。汪奉道背著藥箱借行醫之名,要么走親訪友,要么出東村奔西鄉,不分晝夜地穿行在中國軍隊的前后方。
昨天傍晚,當汪奉道在車輻山火車站獲悉云南的六十軍,將要開赴臺兒莊以東地區換防的情報后,即匆忙趕回汪河灣。準備向坂本順發報。不料,在他路經邢家樓、陳瓦房那片麥田時,卻又意外的發現,原來駐防的中國守軍正紛紛向左右撤退。汪奉道一看便知,這是守軍防務交接的跡象。不過,六十軍尚未接防,因而他推定原守軍犯了一個兵家大忌,這正是日軍乘勢而上的極好戰機。
對于此次六十軍的即將到來和湯恩伯、于學忠主動后撤的跡象,汪奉道經過反復細致地分析認為,中國軍隊此舉,并非圈套而是一個換防的信號。于是,他便以最快的速度將情報傳到日軍指揮部。
板本順少將忙走到一座沙盤前,他又看了看臺兒莊東的陶溝橋、馬家窯、五圣堂和邢家樓、陳瓦房一線,不禁一陣狂喜,他一直垂涎欲滴的進攻地帶,眼下卻是處于空檔階段,正是給他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戰機。他的雙眼泛起綠色的光芒:“命令部隊,即刻向臺兒莊以東地區進發!”
而站在一旁的第二十一聯隊長片野梅村大佐卻是鷹視狼顧,他用狐疑的眼光看了看坂本,狡黠地說:“會不會是中國軍隊的一個圈套?”
“你的錯了,關于這些我已細細地推敲,那個刁狡的湯恩伯和老奸巨猾的于學忠,早已明白那一帶將是我們進攻的目標,他們是不愿做第二個王銘章的。六十軍的接防,是他們求之不得的事,只是他們早走一步罷了?!臂啾久偷厝拥袅耸种械闹笓]棒:“機不可失,我們的飛機大炮和坦克也該到了它展示一下威力的時候了。”
“旅團長,是否考慮過第十師團的配合,還有劉黑七的隊伍。”片野又問。
“喲唏!坂垣師團長早有安排,咱們的就立即行動吧!”坂本順轉身抓住了他的那把指揮刀:“立即出擊!”
“哈!”片野應聲而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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