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囊人設年年有,今年變得格外多。
最近,雷佳音又多了一個新的代表性“窩囊角色”——《長安的荔枝》里的九品小吏李善德。而在上半年的劇集市場,“窩囊男人”也扎堆兒出現。
《仁心俱樂部》里的秦文彬總是一副閑散樣子,面對任何“刁難”不急不躁,任何功過不爭取也不辯解;《成家》里的馮清鳴遇到矛盾就當和事佬,寧愿自己吃虧,也要避免沖突;《棋士》里的崔業不懂生活的柴米油鹽,更不懂現世的人情世故,生活規則都按照棋盤規矩來理解。
原本小眾的“窩囊賽道”被一眾中生代擠成了主流賽道,觀眾也對這個帶有貶義的詞匯有了更多寬容理解。社媒上,有網友曾對這一人設進行了再次定義,“解釋一下什么叫窩囊感,就是再委屈都不會黑化的一種刻在骨子里的善良。”
可是,在女角色這邊,好似是不允許“窩囊”的,要強的女人輪番出現。《蠻好的人生》里胡曼黎在失去婚姻和工作后,咬牙拼事業,創造出了保險行業的銷冠神話;《以美之名》里喬楊和周靜雯兩人將壯大醫美事業視為人生主要目標,互相進行醫術上的比拼。
男人松弛窩囊,女人緊繃要強,截然不同的人物狀態出現在越來越多的劇集創作中,并形成一種“女A男O”的固定搭配,比如《仁心俱樂部》里的劉梓懿和秦文彬,《成家》里的秦天越和馮清鳴。
當然,偶像劇賽道另當別論,畢竟偶像劇所提供的體驗更聚焦于顏值及浪漫愛幻想。但剝離偶像劇之后的生活流、事業流劇集里,男女主角的設計仿佛陷入了某種定式——男不許強,女不許弱。
這種現象背后折射出的是當下影視審美的一次悄然變遷,男性英雄主義敘事沒落,而女性被允許懦弱的空間尚且不足。我們亟待追問的是,若不完美男人可以成為主角被廣泛接受甚至喜愛的話,女性是否也能擁有“窩囊”的自主權?
放棄精英,集體“窩囊”
作為“窩囊賽道”的代表性人物,雷佳音對《長安的荔枝》里李善德的演繹可謂是又一次舒適區發揮:一向被冷落的李善德,突然被署令同僚哄抬,臉上緩慢不可置信地露出討好的訕笑,身子再隨之慢慢挺起;遇到上司領導突然責難,李善德的身子佝僂著,嘴巴微張像魚一樣呼吸,眼里先是驚恐再是乞求。
這些怯懦、尷尬、慌張的小動作和微表情,在雷佳音以往的角色身上也有出現。比如,《人世間》里始終不被看好的周秉昆,《我的前半生》里背叛感情的陳俊生。
小人物身上不僅有著仰人鼻息的無奈,還有著老實人被逼急的絕望,在這方面郭京飛貢獻了不少“發瘋角色”。比如,《我是余歡水》里以為自己患癌之后懟天懟地的余歡水,《都挺好》里夾在妻子父親之間的蘇明成,《對手》里被生活壓力和間諜任務困住的李唐,還有《駐站》里兢兢業業工作卻沒法解決孩子升學問題的民警常勝。
憑借細致入微的“窩囊”演技,觀眾在越來越多的作品中看到他們的身影,長長的待播作品更看出他們的市場認可度,不少網友甚至發出這樣的感慨:他們資源怎么這么好?原因有二,戲好,路對。
從演員層面來說,雷佳音、郭京飛為代表的這批“窩囊賽道”中生演員,本身演技水平在線,他們更在意即興創作所帶來的生活質感。陳數接受采訪就表示,跟郭京飛合作《駐站》的時候,能夠感覺到他極強的創作力,熟讀劇本后,郭京飛基本不看劇本不對詞兒,他更在意現場的互動感。
諸如此類的即興創作表演,比比皆是。比如,秦昊在《漫長的季節》中頂著啤酒肚在KTV跳起了舞;王寶強在《棋士》一場激烈的爭吵戲里蹦到桌子上。這些場景后來均成為了觀眾理解角色的名場面。
即興表演往往考驗的是演員對生活細節的觀察以及人物特性的揣摩,那些細碎的情緒、動作才是拼湊出一個鮮活人物的靈魂所在。尤其是在喜劇類型的戲中,成熟演員結合角色處境即興拋出的現掛,有時比編劇閉門造車苦思冥想出來的“段子”效果好得多。
有時即便只是客串,這類演員也能讓角色迅速立住,成為一大記憶點。比如郭京飛在《刺殺小說家》里只是配音出演黑甲,就成為了當時電影的亮點之一。
演員本身的專業能力之外,觀眾的審美取向變化,也在給“窩囊”中生創造更多的表現機會。以往的國民男演員多是陳道明、靳東這類帶有明顯精英氣質的明星,但現在的國民男演員氣質明顯更“平民化”。
變化的關鍵在于,如今觀眾對中產階級敘事感到疲倦,并對帶有距離感的人物角色產生抵觸情緒。而父權社會里男性角色身上天然帶有權力社會地位,這使得角色與觀眾的矛盾加劇,只有“失權的男人”才會得到觀眾的信任。
可以說,“窩囊”這種類嘲諷的評價,實則上是對傳統男性敘事的權力光環的另類解構,讓男性角色或被動或主動地暴露脆弱,男性角色不再具有攻擊性和說教感。朱迪·福斯特曾說過,“男人最吸引人的特質是脆弱感。”
中年危機更是促成了這類人物暴露弱點的機會到來,生育壓力、職場壓力、同儕壓力等等的現實境遇讓人物敘事具有真實性。
這種帶有現實捶打意味的脆弱感,脫離了偶像劇層面的工業化塑造,更多是基于現實人性層面,這意味著充裕的人物空間,讓角色有更多表達的機會,可以進行人性層面復雜的揣摩,這無形之中拓展了演員的戲路。王驍、張譯等演員在電影、劇集層面可以毫無障礙的跨越。
然而,這種在人性泥潭反復爬起跌落的機會,鮮少落在女性身上。
女性“脆弱”的強悍
好似形成某種能量守恒定律,當男性角色能量開始變弱時,女性角色反而越挫越勇,且必須勇。
女性角色脫離了家長里短的妯娌婆媳關系,在職場領域大殺四方。有的是從始至終在職場里拼搏,間或談一下戀愛,比如,《我的前半生》里的唐晶,《女士的品格》里的姚薇,《她們的名字》里的雷粒;有的是家庭關系破裂,開始將生活重心放置在事業上,好比《好事成雙》里的林爽,《無所畏懼》里的羅英子,《我們的婚姻》里的沈彗星。
無論是職場還是家庭,女性角色總是妝發精致,舉止體面,用完美昂揚的姿態應對一切,她們看似不同,卻又如此類似。女性看似奪回敘事的主導權,掙脫了傳統茶米油鹽的生活場域,踏入真實世界,實則每一個行動的背后都來自于一種既定困境的價值證明,即顛覆外界的固有認知,不斷鞭策自己達到高位。
問題的關鍵在于,女性角色相對于男性角色,看似有了“賦權”的機會,但是這些價值證明就是隱形的自證陷阱,在現實中女性地位并未出現顛覆性變化的前提下,影視劇的設置反而將女性置于一個虛空的高位。在這一過程中,女性角色所承載的人物想象并沒有因為豐富而溫熱,反而因為過于規整完美而變得冰冷。
女性角色并非作為女性來進行思考,而是作為一種處境去打量與模仿,即便去描述,也按照世俗意義上來進行刻板化的理解,而女性角色不允許有任何的瑕疵。《三十而已》《好事成雙》《蠻好的人生》《無所畏懼》里都是哪里挑不出錯的完美妻子。
她們變得越來越“大”的同時,也在失去“小”的可能。這種遠離了小人物的敘事,無形之間與觀眾拉開了一定的距離,創作者對女性想象變得越來越貧瘠,女性的弱點被層層包裹,如果有瑕疵裂縫,要不就會變得聒噪多嘴,滿腦子只有家長里短的“婆婆媽媽”,或者,在“瘋女人”和“壞女人”里面來回打轉。
相較而言,在兩性關系里雖然仍困囿于傳統的臺灣編劇,在描摹東亞女性的處境上有著更深的感悟,尤其是隨著《荼蘼》《俗女養成記》《華燈初上》等作品大量“內卷”式涌現,女性角色的棱角變得更加清晰。
在情感關系和職場奮斗中踟躕的女性之間會有妒忌,甚至會有過界的沖動,比如《不夠善良的我們》《影后》;踏入一份職業,有完整的熱情到迷茫的職業理想滑落,比如,《死了一個娛樂女記者》《村里來了個暴走女外科》。
可以發現,這些女性角色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問題,或者性格缺陷一覽無遺,或者形象不修邊幅,唯一的共性是并沒有用“完美”包裝自己。
當然,國產劇近些年也在慢慢冒出這樣另類的女性角色。《我的阿勒泰》里的張鳳俠,活得粗糙,卻也恣意暢快,愛了就不管不顧地投入進去,失去了就抹把眼淚重新笑起來;《人生若如初見》里的菽紅,一面是不聽勸地戀愛腦,一面在動蕩的時局里咬牙求生,她的每一步路都是由自己做主。
如果說男性角色的“窩囊”指的是失權層面的脆弱,那么女性角色的“窩囊”指的是沒有任何束縛的自然。
讓女性角色變得敢于“窩囊”起來,實際上意味著她們能夠被當作一個有人性弱點的人來尊重,而女性的困境應該基于人性層面在進行進一步地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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