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召降臣
崇德八年八月初九的深夜,盛京皇宮籠罩在一片詭異的靜謐中?;侍珮O駕崩已七日,八旗貴族暗流涌動,各方勢力都在為那空缺的龍椅明爭暗斗。
孝莊太后,此時還只是莊妃的布木布泰,獨自站在清寧宮后花園的涼亭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密信。月光如水,照在她二十七歲卻已顯滄桑的臉上。
"主子,洪先生到了。"貼身侍女蘇麻喇姑低聲稟報。
孝莊微微頷首,目光投向花園小徑。一個身著漢官服飾的高瘦身影正緩步而來,月光下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
洪承疇走到亭前五步處站定,拱手行禮:"臣洪承疇,參見莊妃娘娘。"
"洪先生不必多禮。"孝莊的聲音如清泉擊石,"深夜相召,實有要事相商。"
洪承疇抬眼,正對上孝莊審視的目光。這位曾經的大明薊遼總督、如今的清朝內院大學士,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他原以為召見自己的會是多爾袞,卻沒想到是這位看似柔弱實則深不可測的蒙古妃子。
"娘娘有事但請吩咐。"洪承疇謹慎應答。
孝莊示意蘇麻喇姑退下,待園中只剩二人,才緩緩開口:"先帝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洪先生以為,當立何人?"
洪承疇心頭一震。這是送命題,皇太極長子豪格、弟弟多爾袞各擁重兵,無論支持誰都會得罪另一方。而他一個降臣,更不該插手這等大事。
"此乃皇家內務,臣不敢妄議。"洪承疇低頭避開孝莊銳利的目光。
孝莊輕笑一聲:"先生當年在松山被俘,先帝親解貂裘為你披上,待以上賓之禮。如今先帝尸骨未寒,先生就要袖手旁觀么?"
這句話直刺洪承疇心口。三年前松山之戰兵敗被俘,他本欲絕食殉國,卻被皇太極的禮遇打動而降清。此事一直是他心中最敏感的傷疤。
"娘娘明鑒,"洪承疇聲音微啞,"臣非不愿效力,只怕人微言輕..."
"本宮要聽真話。"孝莊突然打斷他,"先生精通漢家典籍,當知'良禽擇木而棲'的道理。眼下這棵大樹將傾,先生難道不該為自己謀一條生路?"
洪承疇眼神一凝。他聽出了孝莊話中的威脅,若不合作,她隨時可以揭發他暗中與明朝聯絡的把柄。
"既然娘娘垂詢,"洪承疇深吸一口氣,"臣斗膽直言。豪格殿下雖為長子,但性情暴烈,非治國之才;多爾袞王爺雄才大略,卻野心勃勃。若立其一,恐非社稷之福。"
孝莊眼中精光一閃:"哦?那依先生之見?"
"先帝幼子福臨,年方六歲,聰慧過人。"洪承疇聲音壓得更低,"若有賢臣輔佐,假以時日..."
他沒有說完,但意思已明。孝莊嘴角微微上揚,福臨正是她的親生兒子。
"先生果然深謀遠慮。"孝莊輕撫亭欄,"不過,豪格手握兩黃旗,多爾袞掌控兩白旗,他們豈會甘心讓一個幼童登基?"
洪承疇知道,真正的考驗來了。孝莊深夜密召,絕不只是為了聽幾句空話。她需要的是切實可行的方案。
"娘娘,"洪承疇突然抬頭,目光如炬,"臣有三策,可解此局。"
三策連環
孝莊眼中閃過一絲訝異:"愿聞其詳。"
洪承疇向前半步,聲音幾不可聞:"上策,聯姻。多爾袞之弟多鐸喪妻已久,娘娘有一妹待字閨中..."
孝莊眉頭微蹙。她確實有個妹妹小玉兒,但嫁給多鐸等于將科爾沁部與多爾袞集團捆綁,風險太大。
"中策呢?"她不動聲色地問。
"中策,離間。"洪承疇眼中閃過狡黠,"豪格與多爾袞素有嫌隙,只需稍加挑撥..."
"下策為何?"孝莊打斷他。
洪承疇沉默片刻,突然跪下:"下策...借刀殺人。先除豪格,再圖多爾袞。"
夜風驟起,吹得園中樹葉沙沙作響。孝莊盯著跪在地上的洪承疇,心中驚濤駭浪。這個看似文弱的漢臣,竟能面不改色地說出如此狠辣的計策。
"先生請起。"孝莊伸手虛扶,"本宮有一事不解,先生為何要助我母子?"
洪承疇緩緩站起,苦笑道:"臣已無退路。若豪格或多爾袞登基,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知道太多秘密的降臣。唯有幼主臨朝,臣等方有存身之地。"
孝莊微微頷首。這個理由足夠真實,洪承疇這樣的降臣,在新朝最是危險。與其依附強勢君主,不如扶持一個需要依靠他的幼主。
"先生坦誠。"孝莊突然話鋒一轉,"不過本宮聽說,先生近日收到一封來自南邊的密信?"
洪承疇渾身一僵。他確實收到了南明弘光朝廷的密信,勸他"身在曹營心在漢"。此事極端隱秘,孝莊如何得知?
"娘娘明鑒,"洪承疇強自鎮定,"那不過是昔日同僚的問候,臣已將其焚毀。"
孝莊似笑非笑:"是么?那信中提到'臥薪嘗膽'四字,也是尋常問候?"
洪承疇背后冷汗涔涔。孝莊連信的內容都知道,說明他身邊有她的眼線。此刻若應對不當,立刻就是滅頂之災。
"娘娘,"洪承疇突然抬頭,目光灼灼,"臣斗膽一問,您可曾聽說過'三疑'之計?"
孝莊一怔:"何為三疑?"
"一疑其忠,二疑其能,三疑其心。"洪承疇不慌不忙道,"娘娘方才試探臣是否忠心,是第一疑;接下來必會考驗臣的能力,是第二疑;最后要揣度臣的真實用心,是第三疑。"
孝莊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先生果然博學。那依你之見,本宮現在該當如何?"
"娘娘不妨出題考校。"洪承疇拱手,"臣若答得滿意,再談合作不遲;若答不上,甘愿領罪。"
月光下,兩人目光相接,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棋逢對手的興奮。這是一場關乎生死的智力博弈,沒有刀光劍影,卻比真刀真槍更加兇險。
"好。"孝莊輕拍手掌,"本宮有三問,先生若能解之,便是本宮座上賓。"
"請娘娘出題。"
孝莊豎起一根玉指:"第一問:先帝駕崩前夜,曾召多爾袞入宮密談一個時辰。談話內容無人知曉,但多爾袞出宮時面色異常。先生可知他們談了些什么?"
洪承疇眉頭緊鎖。這是極隱秘的宮闈之事,他一個外臣如何得知?但孝莊既然發問,必有線索可循。
"容臣思量。"洪承疇閉目沉吟。忽然,他想起一事,皇太極駕崩當日,曾緊急調兩黃旗精銳回防盛京,而兩黃旗本應由豪格統領。
"娘娘,"洪承疇睜開眼,"先帝可能...有意傳位于多爾袞。"
孝莊眼神一凝:"何以見得?"
"兩黃旗乃天子親軍,先帝臨危調其回京,卻未交予豪格,反而密召多爾袞。"洪承疇分析道,"此乃托付江山之兆。但多爾袞出宮后面色有異,說明先帝可能提出了某種條件..."
"比如?"孝莊追問。
"比如...立福臨為太子。"洪承疇直視孝莊,"先帝深知多爾袞野心,故以退為進,假意傳位,實則保全幼子。"
孝莊手指微微顫抖。洪承疇的推測與她的懷疑不謀而合,皇太極臨終前確實流露出對福臨的偏愛。
"先生果然慧眼。"孝莊聲音微顫,"第二問:多爾袞若真有遺詔,為何至今不公之于眾?"
洪承疇這次回答得更快:"因為遺詔內容對他不利。臣猜測,遺詔可能要求多爾袞與鄭親王濟爾哈朗共同輔政,而非獨攬大權。"
孝莊眼中精光暴射。這個洪承疇,竟將宮廷最隱秘的爭斗看得如此透徹!
"第三問,"孝莊聲音陡然轉冷,"若先生處在多爾袞之位,會如何行動?"
洪承疇知道,這才是真正的殺招。答得好,可得重用;答得不好,便是殺身之禍。
"臣若是多爾袞,"洪承疇一字一頓道,"必先拉攏兩黃旗將領,架空豪格;再以'兄終弟及'為由爭取宗室支持;最后..."他頓了頓,"以輔政之名,行攝政之實。"
孝莊臉色煞白。洪承疇描繪的,正是多爾袞這幾日在暗中進行的布局!
"好一個洪亨九!"孝莊突然厲聲道,"你既看得如此透徹,為何不早報先帝?莫非..."
她話未說完,洪承疇已撲通跪下:"娘娘明鑒!臣也是近日觀察多爾袞動向才想通此節。若早知如此,豈敢隱瞞?"
孝莊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的洪承疇,心中天人交戰。此人智謀過人,若能為己所用,確是一大助力;但若懷有二心,后果不堪設想。
"起來吧。"良久,孝莊長嘆一聲,"本宮還有一事相詢。"
洪承疇剛站起身,就聽孝莊幽幽問道:"先生以為,先帝之死...可有蹊蹺?"
茶試真心
洪承疇聽到孝莊關于皇太極死因的疑問,后背陡然滲出冷汗。夜風穿亭而過,吹得他官袍下擺獵獵作響。
"娘娘何出此言?"洪承疇強自鎮定,聲音卻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孝莊沒有立即回答。她轉身從石桌上取過一套茶具,動作優雅地開始沏茶。月光下,她纖細的手指與青瓷茶具相映生輝,仿佛在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
"這是江南新貢的龍井。"孝莊將第一杯茶推到洪承疇面前,"先生嘗嘗。"
洪承疇心中警覺。滿洲貴族向來喜飲奶茶,孝莊此時擺出漢人茶道,必有深意。他雙手捧起茶杯,只見茶湯清亮,香氣撲鼻,確是上等龍井。
"謝娘娘賜茶。"洪承疇輕啜一口,忽然眼神一凝,茶中竟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苦澀!
孝莊目不轉睛地觀察他的反應:"味道如何?"
洪承疇放下茶杯,不慌不忙道:"好茶。不過..."他直視孝莊,"若是摻了曼陀羅汁,就暴殄天物了。"
孝莊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輕笑:"先生果然見識廣博。那可知本宮為何要在茶中下藥?"
"娘娘在試臣。"洪承疇鎮定自若,"曼陀羅汁微量可致幻,過量則致命。娘娘要看的,是臣能否識破,又敢不敢飲下。"
孝莊微微頷首,又斟了第二杯茶。這次茶湯呈琥珀色,香氣濃郁。
"這是福建大紅袍。"孝莊道,"先帝最愛的茶。"
洪承疇接過茶杯,注意到孝莊指尖微微發顫。他心念電轉,皇太極最愛喝的其實是奶茶,這杯"大紅袍"必有古怪。
他假裝品茗,實則暗中觀察茶湯。月光下,隱約可見杯底有些許未溶解的白色粉末。
"娘娘,"洪承疇突然道,"這茶中若放了砒霜,該用熱水沖泡才能完全溶解。"
孝莊手中茶壺差點脫手,她勉強維持著鎮定:"先生多慮了。"
洪承疇將茶一飲而盡:"臣愿以此命,證對娘娘忠心。"
孝莊臉色驟變,急忙奪過茶杯:"你..."
"娘娘放心,"洪承疇淡然一笑,"砒霜遇熱則毒性倍增,此茶微涼,不足致命。況且..."他壓低聲音,"娘娘若真要臣死,不會親自動手。"
孝莊長舒一口氣,忽然笑了:"好個洪亨九!難怪先帝如此器重你。"她斟了第三杯茶,"這杯是真正的奶茶,請。"
洪承疇這次沒有遲疑,接過銀杯一飲而盡。醇厚的奶香中帶著淡淡咸味,是正宗的蒙古奶茶。
"三道茶試過,"孝莊目光炯炯,"本宮姑且信你。現在,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先帝之死,可有蹊蹺?"
洪承疇知道,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他環顧四周,確認無人偷聽后,從袖中取出一方絲帕。
"娘娘可認得此物?"
孝莊接過絲帕,只見上面繡著精致的龍紋,一角還沾有暗褐色污漬。她手指突然顫抖起來:"這是...先帝的..."
"正是先帝御用汗巾。"洪承疇聲音壓得極低,"八月八日深夜,太醫令偷偷將此物交給臣,上面沾的是先帝咯出的血。"
孝莊臉色煞白:"太醫為何給你?"
"因為血中有異。"洪承疇眼中精光閃爍,"先帝并非病逝,而是中毒。一種名為'斷腸散'的慢性毒藥,服用后七日必亡,癥狀與中風無異。"
孝莊手中的絲帕飄落在地:"何人如此大膽?!"
"下毒者極為謹慎,每次只下微量,連試毒的太監都未察覺。"洪承疇彎腰拾起絲帕,"但有一人,在先帝發病前七日,曾每日進宮請安..."
孝莊猛地抓住亭欄:"多爾袞?!"
洪承疇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話鋒一轉:"娘娘可知'松山夢兆'?"
孝莊一怔:"什么夢兆?"
"先帝在松山大捷后,曾做過一個怪夢。"洪承疇目光深遠,"夢見一只白狐跪在帳前,口吐人言,說'恩主將死于親近之手'。"
孝莊倒吸一口涼氣?;侍珮O確實跟她提過此夢,但當時只當是戰場勞累所致。
"先生的意思是..."
"白狐者,狡詐之物也;親近者,兄弟也。"洪承疇一字一頓,"先帝兄弟中,誰最狡詐多謀?誰又最愛穿白衣?"
孝莊如遭雷擊,多爾袞素喜白色,麾下兩白旗更是以白色為幟!
"可有證據?"孝莊聲音發抖。
洪承疇從懷中取出一封密信:"這是先帝發病前三日寫給科爾沁部吳克善親王的信,提到懷疑有人下毒,已命人暗中調查。不料..."
"不料三日后就突發'中風'!"孝莊咬牙切齒,"好個多爾袞,弒君篡位,罪不容誅!"
洪承疇卻搖頭:"僅憑此信,難以定罪。多爾袞大權在握,若無鐵證,反會打草驚蛇。"
孝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先生有何良策?"
三計連環
洪承疇沉吟片刻,突然問道:"娘娘可聽說過'鷸蚌相爭'的故事?"
孝莊眉頭微蹙:"先生是說..."
"讓豪格與多爾袞相爭,我們漁翁得利。"洪承疇眼中閃過精光,"臣有三計,可助福臨殿下登基。"
孝莊目光炯炯:"愿聞其詳。"
"上策,偽造遺詔。"洪承疇聲音幾不可聞,"先帝既曾屬意福臨,我們不妨...替他把心意寫明。"
孝莊心頭一跳:"這..."
"中策,離間之計。"洪承疇繼續道,"散布多爾袞毒殺先帝的傳言,逼宗室反對他。"
孝莊搖頭:"無憑無據,難以服眾。"
"下策,"洪承疇深吸一口氣,"與多爾袞合作,以福臨為傀儡,先除豪格,再圖后計。"
孝莊眼中寒光閃爍:"先生這是要本宮與虎謀皮?"
洪承疇突然跪下:"娘娘明鑒!多爾袞勢大,眼下硬碰絕非良策。不如假意合作,暗中積蓄力量。待福臨年長,再..."
"起來吧。"孝莊打斷他,"本宮有一事不明,先生為何如此盡心助我母子?"
洪承疇沒有立即起身:"臣方才說過,幼主臨朝,方有臣等立身之地。"
"僅此而已?"孝莊目光如刀。
洪承疇抬頭,坦然迎上孝莊的視線:"臣若說為報先帝知遇之恩,娘娘必不信。那臣就說實話,臣觀天象,大清氣數正盛,而南明腐朽已極。臣欲借娘娘之力,在這新朝謀一席之地。"
這番話說得坦率至極,孝莊反而信了幾分。洪承疇若滿口忠義,她倒要懷疑;如今直言功名之心,反而顯得真實。
"好。"孝莊下定決心,"本宮與先生合作。但有三不許。"
"請娘娘明示。"
"一不許私通南明。"孝莊緊盯洪承疇雙眼,"二不許擅作主張。三不許..."她頓了頓,"傷害福臨。"
洪承疇鄭重叩首:"臣謹記。"
孝莊伸手虛扶:"現在,說說你的具體計劃。"
洪承疇站起身,聲音壓得更低:"三日后先帝入殮,多爾袞必會拿出'遺詔'。屆時請娘娘如此這般..."
就在他詳細說明時,遠處突然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響。洪承疇立刻噤聲,孝莊也警覺地望向聲源處。
"是貓。"孝莊松了口氣。
洪承疇卻眉頭緊鎖:"娘娘,這宮中眼線眾多,我們..."
"本宮明白。"孝莊打斷他,"蘇麻喇姑!"
侍女應聲而來。孝莊吩咐:"送洪先生從密道出宮。記住,今夜之事若泄露半分,提頭來見!"
蘇麻喇姑領命,帶洪承疇走向花園假山后的暗道。臨別時,洪承疇突然回頭:"娘娘,還有一事。"
"說。"
"您身邊..."洪承疇欲言又止,"罷了,待時機成熟再稟。娘娘務必小心飲食起居。"
孝莊心頭一凜:"你發現什么了?"
洪承疇搖搖頭,跟隨蘇麻喇姑隱入暗道。孝莊獨自站在月光下,突然感到一陣刺骨寒意,這深宮之中,究竟還藏著多少危險?
夢兆解密
三日后,皇太極靈柩移駕崇政殿。諸王貝勒齊聚,等待宣讀遺詔。
孝莊身著素服,牽著六歲的福臨站在靈前。她目光掃過殿中眾人,豪格一臉陰沉地站在右側,多爾袞則面帶悲戚立于左側,身后是弟弟多鐸和心腹大臣。
禮部尚書剛林上前,高聲道:"先帝遺詔,由睿親王多爾袞保管,今日當眾宣讀!"
殿中頓時鴉雀無聲。多爾袞緩步上前,從懷中取出一道黃絹,展開宣讀:
"朕以菲德,嗣守鴻基,十有七年于茲矣...今染疾日重,恐不久人世?;示抛痈ER,天資聰穎,宜承大統。著鄭親王濟爾哈朗、睿親王多爾袞共同輔政..."
詔書讀完,殿中一片嘩然。豪格臉色鐵青,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其他親王則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孝莊暗中觀察眾人反應,心中冷笑,這遺詔分明是偽造的!洪承疇料事如神,多爾袞果然假托遺詔,行攝政之實。
就在此時,洪承疇從文官隊列中走出,高聲道:"臣有本奏!"
多爾袞眉頭一皺:"洪學士,此時非議政之時。"
"臣要奏的正是遺詔之事。"洪承疇不卑不亢,"先帝曾告知臣,他將遺詔一分為二,另一份交由皇后保管。不知今日可否當面對證?"
殿中頓時炸開了鍋。多爾袞臉色微變,他萬萬沒想到還有這一手。
孝莊會意,立刻道:"確有此事。本宮這就命人去取。"
多爾袞急忙阻攔:"不必了!先帝臨終前已將兩份合二為一,此詔即是。"
洪承疇故作驚訝:"哦?那詔書上可有先帝與皇后共同鈐印?"
多爾袞語塞。他偽造的詔書上只有皇太極的印璽,哪來的皇后???
就在局勢緊張之際,殿外突然傳來喧嘩聲。一名侍衛慌張跑來:"稟各位王爺,兩黃旗將士包圍了皇宮,說要為先帝討個公道!"
豪格聞言大笑:"好!正該如此!"他猛地抽出佩刀,"多爾袞,你偽造遺詔,罪該萬死!"
多爾袞臉色鐵青,正要反駁,洪承疇突然高聲道:"諸位王爺且慢!臣有一言,"
他轉向孝莊:"娘娘,請取出先帝真正的遺詔吧。"
孝莊心中一驚,她哪來什么真遺詔?但見洪承疇目光堅定,便鎮定道:"蘇麻喇姑,去取先帝留給本宮的密匣。"
片刻后,蘇麻喇姑捧來一個鎏金匣子。孝莊當眾開啟,取出一卷黃絹,這是洪承疇三日前秘密交給她的"真遺詔"。
禮部尚書剛林接過宣讀:"...朕深思熟慮,決定立皇九子福臨為太子,著莊妃監國,鄭親王濟爾哈朗、睿親王多爾袞、肅親王豪格共同輔政..."
這份"遺詔"與多爾袞所宣大相徑庭,不僅明確福臨為太子而非直接繼位,還將豪格也納入輔政大臣之列,明顯是制衡多爾袞的手段。
殿中諸王面面相覷。豪格首先跪倒:"臣豪格,謹遵先帝遺命!"
其他親王見狀,也紛紛跪拜。多爾袞孤立無援,只得咬牙跪下,眼中卻閃爍著怨毒的光芒。
孝莊牽著福臨接受眾臣朝拜,目光與洪承疇短暫相接。兩人心照不宣,這只是開始,更大的風暴還在后頭。
當夜,孝莊再次密召洪承疇。
"先生今日大展才智,本宮佩服。"孝莊親自為洪承疇斟茶,"不過那'真遺詔'..."
洪承疇微笑:"是臣仿寫的。先帝筆跡,臣能摹仿九分像。"
孝莊感嘆:"先生真乃神人也。不過多爾袞不會善罷甘休。"
"正是。"洪承疇神色凝重,"娘娘,臣要解密'松山夢兆'的另一層含義了。"
孝莊屏息以待。
"白狐跪拜,實為'狐拜月'之象。"洪承疇低聲道,"月者,陰也,指后宮。先帝夢兆是在警示...危險來自后宮與兄弟的勾結!"
孝莊手中茶盞"啪"地落地:"你是說...多爾袞與..."
"臣不敢妄言。"洪承疇深深一揖,"只請娘娘徹查身邊人,尤其是...能接近先帝飲食的。"
孝莊面如死灰。她突然想起一人,皇太極最寵愛的宸妃海蘭珠,正是多爾袞妻子的親妹妹!
狐影迷蹤
茶盞落地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孝莊盯著地上碎裂的青瓷,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
"宸妃..."她聲音嘶啞,"海蘭珠是先帝最寵愛的人,怎會..."
洪承疇低聲道:"娘娘可還記得,宸妃是何人引薦入宮的?"
孝莊如遭雷擊。海蘭珠是她的親姐姐,皇后哲哲從科爾沁帶來的陪嫁侍女,后來被皇太極看中納為妃子。若海蘭珠涉案,那哲哲皇后...
"不可能!"孝莊猛地站起,"姐姐絕不會..."
"臣并非指皇后娘娘。"洪承疇急忙解釋,"宸妃入宮后,與何人往來最密?"
孝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回憶后宮種種。突然,她想起一事,海蘭珠與多爾袞的妻子是親姐妹!
"所以多爾袞通過他的妻子..."孝莊恍然大悟,"操縱海蘭珠在先帝飲食中下毒?"
洪承疇沉重地點頭:"斷腸散需長期少量投放,唯有日夜相伴之人能做到。先帝晚年獨寵宸妃,正是她下手的最佳時機。"
孝莊渾身發冷。她想起皇太極臨終前那段日子,確實只吃海蘭珠親手準備的食物...
"可有證據?"孝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洪承疇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這是宸妃宮中侍女臨死前的供詞。她發現主子在先帝的奶茶中下藥,向多爾袞告密,反被滅口。"
孝莊接過信箋,上面詳細記錄了海蘭珠如何在多爾袞指使下,每日在皇太極的奶茶中加入微量斷腸散。字跡潦草,還沾有血跡,顯然是倉促寫就。
"這侍女如何..."
"是臣安插的人。"洪承疇坦言,"自先帝提及'松山夢兆'后,臣便暗中調查??上Оl現太遲..."
孝莊眼中燃起怒火:"本宮這就去揭發他們!"
"娘娘且慢!"洪承疇急忙阻攔,"宸妃已隨先帝而去,死無對證。僅憑此信,難以撼動多爾袞。"
孝莊胸口劇烈起伏,半晌才冷靜下來:"先生說得對。當務之急是保福臨平安登基。"
她突然想起什么,銳利的目光射向洪承疇:"你方才說,要本宮徹查身邊人...莫非懷疑本宮宮中也有內奸?"
洪承疇沉默片刻,突然跪下:"臣不敢妄言。但...蘇麻喇姑姑娘近日曾多次秘密會見多爾袞府上的人。"
"什么?!"孝莊如遭雷擊。蘇麻喇姑是她從科爾沁帶來的貼身侍女,情同姐妹!
"可有憑據?"
洪承疇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這是多爾袞府上的信物,臣的人從蘇麻喇姑房中搜出。"
孝莊接過玉佩,認出這是多爾袞一系的標志物。她想起這幾日蘇麻喇姑確實行跡可疑,經常無故消失...
"好個吃里扒外的賤婢!"孝莊怒極反笑,"本宮這就..."
"娘娘不可打草驚蛇。"洪承疇低聲道,"不如將計就計,借她之口傳遞假消息。"
孝莊深吸一口氣,壓下怒火:"先生有何妙計?"
洪承疇上前兩步,聲音幾不可聞:"娘娘可假裝憂思過度,一病不起。再讓蘇麻喇姑'偷聽'到您已掌握多爾袞毒殺先帝的證據,準備在福臨登基大典上當眾揭發..."
"引多爾袞狗急跳墻?"孝莊眼中精光閃爍。
"正是。屆時我們設下埋伏,人贓并獲。"
孝莊沉思片刻,突然盯著洪承疇:"此計甚險。若先生是多爾袞的人,本宮母子豈不萬劫不復?"
洪承疇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娘娘可還記得'三疑'?您已疑過臣的忠心與能力,現在該疑臣的真實用心了。"
他忽然從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孝莊后退半步,卻見洪承疇將匕首橫在自己頸前。
"臣若有三心二意,愿死于娘娘面前。"
孝莊注視他良久,突然伸手按下匕首:"本宮信你。不過..."她轉身從暗格中取出三杯酒,"既已立'三不許',今日再設'三杯酒'。"
洪承疇看向案上三杯酒,一杯清如泉水,一杯濁若米漿,一杯赤紅如血。
"此三杯,一杯無毒,一杯劇毒,一杯慢性毒。"孝莊目光如炬,"先生選一杯飲下,生死由命。"
洪承疇知道,這是孝莊最后的考驗。他凝視三杯酒,忽然笑了:"娘娘好手段。這三杯其實..."
"嗯?"孝莊挑眉。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血色...最是難辨。"洪承疇伸手握住血色那杯,"臣選此杯。"
孝莊面色微變:"你確定?"
洪承疇一飲而盡,然后翻轉酒杯:"娘娘現在可信臣了?"
孝莊長舒一口氣:"先生果然慧眼。三杯皆無毒,真正的考驗是看你會否猶豫。"
洪承疇微笑:"娘娘過獎。臣只是想起漢高祖與陳平的故事,真智者能從不可能中找出可能。"
孝莊終于露出真誠的笑容:"好!本宮與先生歃血為盟,共扶幼主!"
計中之計
三日后,孝莊"病重"的消息傳遍后宮。御醫束手無策,只說憂思過度,需靜養。
蘇麻喇姑端著藥碗走進寢宮,見孝莊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之色。
"主子,該用藥了。"她輕聲喚道。
孝莊虛弱地睜開眼:"放那兒吧...蘇麻喇姑,本宮怕是時日無多了..."
"主子千萬別這么說!"蘇麻喇姑急忙跪下,"您一定會好起來的。"
孝莊苦笑:"本宮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只是福臨還小,本宮放心不下啊..."
她突然抓住蘇麻喇姑的手:"你跟隨本宮多年,本宮最信任的就是你。若本宮有個三長兩短..."
蘇麻喇姑低頭:"主子但有吩咐,奴婢萬死不辭!"
孝莊示意她靠近,壓低聲音:"本宮已查明先帝死因...是多爾袞指使海蘭珠下的毒。證據就藏在..."她突然咳嗽起來,"藏在福臨的襁褓里。若本宮不測,你要將證據交給豪格..."
蘇麻喇姑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奴婢記下了。"
當夜,多爾袞府中密室。
"消息可靠?"多爾袞盯著跪在地上的蘇麻喇姑。
"千真萬確。"蘇麻喇姑低聲道,"莊妃親口所說,證據藏在福臨的襁褓夾層中。"
多爾袞冷笑:"好個布木布泰,臨死還想擺我一道!"他轉向身旁的多鐸,"明日你帶人搜查福臨的衣物,務必找到那些證據銷毀!"
多鐸遲疑:"可福臨是皇子,若無故搜查..."
"就說接到密報,有人要毒害皇子,我們是為保護他。"多爾袞眼中寒光閃爍,"順便...把那個小孽種也解決了,永絕后患!"
蘇麻喇姑聞言一震:"王爺,這..."
多爾袞冷冷掃她一眼:"怎么,心軟了?別忘了,你弟弟的性命還在我手里。"
蘇麻喇姑低頭不語,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翌日清晨,多鐸果然率兵闖入清寧宮,以"保護皇子"為由,強行搜查福臨的衣物。
孝莊"病弱"地靠在榻上,冷眼旁觀。當多鐸從一件襁褓中抽出幾張紙時,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找到了!"他迫不及待地展開紙張,臉色卻突然大變,這哪是什么證據,而是一道揭露多爾袞罪行的詔書,末尾還蓋著皇帝玉璽!
"多鐸,你還有何話說?"孝莊突然從榻上站起,哪有一絲病態。
多鐸這才知中計,慌忙要撕毀詔書。突然,殿外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兩黃旗將士已將清寧宮團團圍住!
"肅親王豪格救駕來遲!"豪格大步走入,冷眼看著多鐸,"睿親王好大的膽子,竟敢謀害皇子!"
多鐸面如土色:"這...這是誤會..."
"誤會?"孝莊冷笑,"那這又是什么?"
她拍了拍手,洪承疇押著一名五花大綁的廚子走進來:"此人已招供,多鐸命他在福臨的膳食中下毒!"
豪格大怒:"來人!把多鐸拿下!"
多鐸見事敗露,突然拔刀沖向孝莊:"賤人!我跟你拼了!"
電光火石間,一道身影擋在孝莊面前,竟是蘇麻喇姑!多鐸的刀鋒深深刺入她的胸膛。
"你..."多鐸驚愕。
蘇麻喇姑口吐鮮血,卻露出解脫般的微笑:"我弟弟...早已被洪先生救出...多爾袞...你的報應...到了..."
多鐸還想再刺,卻被豪格一箭射中肩膀,隨即被侍衛拿下。
孝莊抱住奄奄一息的蘇麻喇姑,淚如雨下:"傻丫頭...你何苦..."
蘇麻喇姑氣若游絲:"主子...奴婢對不起您...來世...再做您的...丫頭..."
她的手緩緩垂下,眼中光芒熄滅。孝莊痛哭失聲,殿中眾人無不唏噓。
血色登基
多鐸的供詞成了扳倒多爾袞的關鍵。在鐵證面前,多爾袞不得不認罪,但只承認謀害皇子,堅決否認毒殺皇太極。
崇德八年八月二十六日,福臨在盛京皇宮登基,改元順治。多爾袞與豪格共同輔政,但實權已向孝莊母子傾斜。
登基大典后,孝莊在御花園秘密召見洪承疇。
"先生大恩,本宮沒齒難忘。"孝莊親手為洪承疇斟酒,"如今塵埃落定,先生可愿告知全部真相?"
洪承疇飲盡杯中酒,長嘆一聲:"娘娘明鑒。其實...先帝之死,另有隱情。"
孝莊目光一凝:"哦?"
"宸妃確實下了毒,但幕后主使不是多爾袞。"洪承疇語出驚人,"而是...皇后娘娘。"
孝莊手中的酒杯"啪"地落地:"姐姐?!不可能!"
"皇后與先帝結發二十載,卻無一子半女。"洪承疇沉痛道,"眼看先帝獨寵宸妃,又偏愛福臨,她擔心自己后位不保..."
孝莊如墜冰窟。她想起姐姐哲哲近日的異常,先是力勸她讓福臨過繼給皇后,后又多次在皇太極面前說海蘭珠壞話...
"那多爾袞..."
"多爾袞確實有野心,但他不敢弒君。"洪承疇道,"皇后利用這一點,通過宸妃下手,又故意留下線索指向多爾袞。"
孝莊渾身發抖:"先生如何得知?"
洪承疇取出一封密信:"這是皇后寫給宸妃的密信,被臣截獲。信中暗示若不除掉先帝,科爾沁部將有大難。"
孝莊認出姐姐的筆跡,頓時天旋地轉。她最親的兩個人,姐姐和侍女,一個謀害她的丈夫,一個背叛她的信任...
"為何...為何不早告訴我?"她聲音嘶啞。
"臣也是近日才確定。"洪承疇苦笑,"況且,若當時揭穿,娘娘能狠心對付親姐嗎?"
孝莊無言以對。是啊,若早知真相,她或許會心軟...
"現在皇后..."
"皇后已知事情敗露,昨夜...懸梁自盡了。"洪承疇低聲道,"留下遺書,承認一切罪責。"
孝莊淚如雨下。權力之爭如此殘酷,連最親的人都會反目成仇...
"娘娘節哀。"洪承疇輕聲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輔佐幼主,穩固大清江山。"
孝莊擦干眼淚,目光逐漸堅定:"先生可愿繼續輔佐本宮?"
洪承疇鄭重跪下:"臣萬死不辭。"
"好。"孝莊從懷中取出一塊玉佩,"這是本宮的信物。見玉如見人,先生日后若有難處,憑此物可直入內宮。"
洪承疇雙手接過,只見玉佩上刻著一只翱翔的雄鷹,科爾沁部的圖騰。
"謝娘娘厚恩。"
孝莊望向遠方:"先生,你說...這深宮之中,還有多少秘密?"
洪承疇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宮墻巍峨,暮色漸沉。
"娘娘,有些秘密...永遠不必揭開。"
兩人相視一笑,默契地飲盡最后一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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