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野豬蹄，就是漢代嘉峪關駐守漢軍的伙食，是1983年考古隊在嘉峪關漢代烽燧遺址勘察時發(fā)現(xiàn)。

01

主食篇

碳水帝國的邊塞折疊

漢代西北戍卒的飯碗里，主打一個“五谷輪回，階級分明”。

大部分軍人的食物還是以五谷為代表的主食。

漢簡顯示，當時的主食依舊不出粟、麥、稻、菽，糜子等等。其中常見的還是粟、麥、糜子。

貴族軍官常用精磨粟米（小米）蒸制的“粱飯”，堪稱大漢版“黃金米飯”，所以先秦兩漢典籍中，“粱肉”成為了當時人對美食的代名詞之一。

基層普通士兵常能啃麥飯（帶麩皮的粗麥）或豆飯（煮大豆），敦煌的漢簡甚至記載士兵因長期吃豆飯“腹脹如鼓，矢氣震帳”。

按漢制，戍卒月供二大石（約35公斤）帶殼谷物，經(jīng)“粟一斗得米六升”的脫殼損耗后，實際到手約21公斤精糧，日均0.7公斤——看似管飽，但考慮到戍卒每日巡邏、筑城等高強度勞動，這點熱量剛夠維持“餓不死，干得動”的生存閾值。

所以據(jù)漢簡記載，當時的士兵多發(fā)疾病有傷寒、痢疾、頭痛四肢不舉、肺部發(fā)炎、“兩脾雍腫”等情況。

02

副食篇

種菜、打獵

漢代西北戍卒的餐桌上，蔬菜和蛋白質大多靠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蔥、姜、韭、冬葵、薯構成戍卒維生素來源，居延漢簡里頻繁出現(xiàn)“卒治園”“卒守園”記錄。

卒十二人：七人，一人守園，一人從令史譚，一人馬下，一人使......

居延漢簡里記載某戍卒因偷摘長官菜園的冬葵，曾被罰日作三捆箭桿，連干十天。

至于肉類的話，大多數(shù)西域士兵的俸祿，衣物和分派的食鹽大多收支相抵，基本上省不出多余的錢去購買新鮮肉類，只有權貴軍官享受的起鮮肉（市價300-500錢/斤）和《懸泉置費用簿》里的烤牛肉、咸水湖魚羹、塞上的羊和鹿。

第四長口之菜錢二百一十六，又肉錢七十，凡二百八十六......

士兵們只能買廉價下水打牙祭，甚至偷偷捕獵——居延漢簡記載軍官三令五申，禁士卒持弩射雁、持網(wǎng)捕魚。

牛下水的價格是這樣的：

頭：六十。肝：五十。乳：廿。肺：六十。跡：廿。舌：廿。胃百葉百錢。項：十錢。胃：十......

為應對緊急任務方面速食，平時會制作脫水干肉和漢代版的壓縮餅干——“糗”（炒熟的米麥等谷物制成的干糧）。

在那個年代有閑錢的話還可以買到撒有胡麻的胡餅、揉了油脂或蜜的蝎餅，以及一種名叫“粔籹”的糕點（用秫稻米屑加水蜜揉團，屈成環(huán)狀后油炸環(huán)形面團，又稱寒具、膏環(huán)或環(huán)餅，形態(tài)類似現(xiàn)代馓子）

03

燃料篇

生火的方法

漢代西域常見的燃料有草、薪、蘆葦、炭等，取火的方式多樣，除鉆木取火外，還可用兵器相互擊打或者用“燔石”擊打。

新疆蘇貝希遺址墓葬出土的取火木板和木鉆桿示意圖

除了常見的擊打外，還可以使用“陽燧”進行取火，“陽燧”本質上是一個利用太陽光線聚焦取火的小銅鏡，用其點著燃料。

陽燧

另外，在一些烽燧中保存有火種。

04

調(diào)味篇

鹽豉共壺

西北漢代戍卒的味覺體驗，全靠三件套撐場面。

首先是鹽，月供有限，且邊塞鹽質粗劣，“居延鹽，苦如膽”，士兵們不得不拿鹽塊當磨刀石，刮下粉末湊合用。

其次是豉，用煮熟的大豆發(fā)酵制成的咸味醬料，分為咸豉和淡豉兩種。

齊魯產(chǎn)豉最負盛名，所謂“白鹽海東來，美豉出魯門”，漢簡記載某戍卒托人帶魯豉來。

漢代有個詞語叫“鹽豉共壺”，意思是吃飯的時候，鹽和豆豉兩種調(diào)料放在一個容器里，十分節(jié)約，后來引申到形容官員的清廉。

因為西域接近絲路，絲路貿(mào)易讓胡蒜有機會上士兵餐桌，但普通士兵更多用茱萸、花椒、蕪荑等調(diào)味，正所謂一鍋豆飯撒把茱萸，瞬間吃出火鍋底料的幻覺。

高級軍官的調(diào)料當然不止以上幾種，他們桌上能出現(xiàn)魚醬、卵醬、肉醬、蟹膏、枸醬等調(diào)味料，還有甘之如飴的石蜜和蜂蜜。

05

禁忌篇

邊塞的深夜食堂與禁酒令

普通戍卒每日僅“朝食”（上午九點）與“飧食”（下午四點）兩頓，入夜后恐怕會餓到啃腰帶，居延漢簡記載某戍卒因夜盜官粟半升被罰勞役。

重大慶典時才有“椎牛饗士”，而漢代禁酒令嚴苛到“三人無故群飲，罰金四兩。”

普通戍卒常靠軍官宴席上舔一口殘酒，美其名曰“聞香止渴”。

山東臨沂五里堡東漢墓雙人“燒烤”畫像石圖

06

到了唐代，由于有李筌的軍事百科全書《太白陰經(jīng)》，各種記載很詳細。

《太白陰經(jīng)·宴設音樂篇》記載了軍隊宴賞時的豐盛伙食：

酒一人二升二百五十石。

羊一口分為二十節(jié)六百二十五口。

牛肉代羊肉一人二斤二萬五千斤。

白米一人五合六十二石五斗。

薄餅一人兩個，二萬五千個。

每一斗面作二十個，計面一百二十五石。

饅頭一人一枚，一萬二千五百枚。

一斗面作三十枚，用面四十一石六斗七升。

蒸餅一人一枚，一萬二千五百枚。

一斗面作一百枚。

散子一人一枚，一萬二千五百枚。

一斗面作三十枚，面二十五石，每面一斗使油二十二斤。

[食畢][食羅]一人一枚，一萬二千五百枚。一斗面作八十個，面一十五石六斗二升五合。

[食羔][食羹]一人三合。

糯米三十七石五斗。

菜一人五兩，二千九百五十斤零四兩。

羊頭蹄六百二十五具，充羹。

醬羊豬肝六百二十五具，并四等充羹。

鹽三人一合，四石一斗六升。

醬一人半合，六石二斗五升。

醋一人一合，一十二石五斗。

椒五人一合，二石五斗。

姜一人一兩，七十八斤零二兩。

蔥三人一兩，二百九十六斤零六兩。

吐魯番阿斯塔那339號墓出土餃子，長6厘米、寬2.3厘米

吐魯番阿斯塔那117號墓出土的餛飩，長3厘米、寬2.5厘米

吐魯番阿斯塔那230號墓出土的化石月餅，直徑6.5厘米，以小麥面為原料

至于為什么宴賞如此豐富，這是因為宴賞有單獨的以國家或皇帝名義，定期或不定期賞賜給軍隊的宴會經(jīng)費。

這筆經(jīng)費，標準很高，但隨意性較強，可以理解為皇帝和中央政府維持與軍隊忠誠度的一種方式，有點類似于全斗煥天天給吃軍隊大魚大肉。

到后期當宴賞的待遇下降了，就容易惹出幺蛾子，比如唐德宗時期涇原兵變的導火索就是涇源兵出征路過長安時宴賞的待遇太差。

07

和平時期

府兵自備糧草，“春冬米一石，夏秋粟麥各一石”，實際多帶耐儲的胡餅（撒芝麻的馕）和醋漬野菜。

吐魯番阿斯塔那墓出土的唐代胡餅

吐魯番阿斯塔納唐墓出土的馕殘片

敦煌出土的《唐天寶四載河西豆盧軍和糴會計牒》記載，邊軍士兵每月領粟米1.8石和鹽2升，能實現(xiàn)粟飯管飽，醬瓜管夠。

新疆阿斯塔那墓出土的文書記載，駐守西州的軍官有羊肉、蜂蜜、葡萄干特供，甚至能吃到江南運來的糟魚。

除了肉食，面食和乳制品之外，還有康國的金桃、伊吾的香棗、高昌的刺蜜、龜茲的巴旦杏，還有西域各地的葡萄。

蔬菜類則有菠菜、苦菜、酢菜、甘藍、甜菜等。

緊急狀態(tài)下急行軍前還會把米炒熟磨成粉，裝進絹袋隨身攜帶，“以馬糞火煨之，頃刻成糊”，堪稱唐代版自熱軍糧

安史之亂張巡守睢陽時，唐軍發(fā)明“紙煮鎧弩筋”充饑，后期甚至夸張到“一鼠值四百文，雀屎稱金屑”。

而番兵也會有野路子，突厥仆從軍會隨身帶風干馬腸，把生肉塞進馬腸用靴子焐發(fā)酵，吃的時候切一片，想必這味道酸爽堪比瑞典鯡魚罐頭吧

08

明代，常見的主糧有蒸餅和炒面，《武備志》記載：

取小麥面作蒸餅一枚，浸醋一升，曝干，以醋盡為度。食時每梧桐子大煮之，人可食五十日。

據(jù)《紀效新書》記載：

常日每一名，各將米二升炒黃包裹，一升研為細末，一升另包。麥面二升，一升用香油作煤，一升蒸熟。六合用好燒酒浸，曬干，再浸，以不入為度，曬研為面，另包。四合用鹽醋曬浸，亦以不入為度，曬研為末，另包。行軍之際，非被賊圍困至緊，不許用。出兵隨行忘帶者，如失軍器同。

明人撰寫的《養(yǎng)生類要》還對軍糧炒面加以了改良：

二兩白鹽四兩姜，五斤炒面二茴香。

若想調(diào)味，還可以“半斤杏仁和面炒”。

還有一種名為“醋布（粗布）”的佐味品，其實就是用布浸滿醋后曬干。

粗布一尺，以一升釅醋浸曝干，以醋盡為度。每食，以方寸煮之，可食五十日。鹽三升，以水和入鍋中，火燒之，即堅小不化，一人可食五十日，又宜于夏日遠行。

肉食的話，據(jù)《武備志》記載：

牛一頭食之，五十人可一日。馬一頭亦如之。驢一頭食之，三十人可一日。

但這只是理想狀態(tài)，印象最深刻的士兵肉食恐怕還得是吳橋的那只雞了。

崇禎四年（1631年）八月，皇太極圍大凌河城，祖大壽受困城內(nèi)。

登萊巡撫孫元化奉命派遣孔有德陸路支援遼東。

孔有德以本部由海路抄襲建州叛軍后路—耀州，但遇到風浪，未能成功。

孫元化大怒，復令孔領八百騎由陸路趕赴前線增援。

同年閏十一月二十八日，孔有德等人在滄州吳橋（當時屬山東）遭暴雪，部隊給養(yǎng)不足。

按明朝制度，客軍過境應由地方州縣供應糧草：每人每天1升米（約1.2斤）+3文菜錢+鹽2錢。

但由于與當?shù)厝藢矣心Σ粒瑢嶋H情況卻成了——山東官員集體擺爛，“閉城罷市，不與一粟”（《明史紀事本末》）

饑寒交迫的士兵偷了當?shù)厥考澩跸蟠杭业囊恢浑u，徹底點燃火藥桶，王象春要求以軍法處死偷雞士兵，孔有德被迫將士兵“穿箭游營”，結果“士卒皆怒，持刀欲反”。

吳橋兵變后，孔有德部徹底黑化，行軍伙食直接進入地獄模式：

前期，搶大戶糧倉，“日食精米，夜宰肥羊”，吃得相當滋潤；

后來，明軍反攻，叛軍困守登州，只得：煮皮甲為膠，磨骨灰為粉。

只能說明朝到了后期，已經(jīng)出現(xiàn)軍隊職業(yè)乞丐化的傾向了，軍卒常備技能竟是“乞討”，《度支奏議》記載，崇禎年間宣府鎮(zhèn)士兵“持碗跪官道，求過客舍半張餅”。

孔有德部從偷雞到吃人，本質上是大明后勤體系拿士兵不當人的必然結果，當兵吃不上飯，那只能吃你朱家天子的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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