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么會寫這本書？原因很簡單：因為我不快樂。

我一直是個不怎么合群而自以為有個性的人，視人際關系為煩惱。在擺脫抑郁的過程中，年輕時就已經熟讀的《世說新語》成了我最好的朋友。父親離世、兒子出生，身份的轉變讓我意識到：人際關系是無法擺脫的。漸漸地，我在《世說新語》中所關注的不再是名士的風流不羈，而是試圖去發現他們如何做兒子，如何做父親，又如何扮演其他各種角色。

與其愁眉苦臉，不如“樂在其中”！中國哲學是關于快樂的哲學。任何一本書的寫作和閱讀都必須以快樂為基礎。這是我第一次在寫書的時候會假想讀者的存在——以前都是寫給自己的書，而這一次是寫給讀者的書，也是一次人生的新體驗。

快樂就在人與人的相處之中，自己的快樂自己做主。

撰文：董鐵柱

讀者為什么要讀這本書

我的新書《未盡的快樂：魏晉名士社交處方箋》已在初夏問世。有朋友問我為什么要寫這本書，我說在上市之際，不如問讀者為什么要讀這本書 。 如果我自己都想不出讀者打開這本書的理由，那么又有哪位讀者愿意聽我絮叨寫這本書的緣由呢？ ！

《未盡的快樂》實拍圖

這本書有一個漂亮的封面，還有一個帶著諧音梗的書名。這當然是你打開這本書的第一個理由，不過這些都是編輯們的功勞。如果你對魏晉名士或《世說新語》感興趣，一定要在打開之后讀下去。沒錯，這些年關于《世說新語》的書很多，而我的使命是給你一個了解魏晉名士的新視角。也許你聽到過我的名字，知道我在三年前出版過一本書叫作《演而優則士》，那么想必會知道我從來信奉老杜的名言——“語不驚人死不休”。有人說那是一本讓人興奮又容易引起爭議的書，因為我提出魏晉名士都喜歡“表演”。這三年來陸續有別的學者開始用“表演”來解讀魏晉名士，因而我找到了一個新的視角——“快樂”。

說到魏晉名士，風流怪誕是常用的標簽。在這些標簽背后，通常有一個假設，那就是亂世讓人悲憤，引人反抗。悲憤和反抗，似乎與快樂無關。本著在他人未作停留之處深耕的原則，《未盡的快樂》挖掘的是魏晉名士的快樂，想要告訴大家《世說新語》中的名士們是快樂的。我相信任何一本書的寫作和閱讀都必須以快樂為基礎。如果一個人寫作的時候不快樂，書是無法寫下去的；一個人若是閱讀的時候無法找到快樂，也肯定會把書扔到一邊。用亞里士多德的話來說，欣賞悲劇會給我們帶來靈魂凈化后的快感；即使是司馬遷在受辱之后寫《史記》，也是帶著一份使命感得以實現的快樂。同樣，劉義慶在編撰《世說新語》時，必然加入了快樂的因素，否則1000多年來不會一直有讀者把它放在案頭。

放心，我絕不會“為寫新書強說樂”。以快樂為視角去看魏晉名士，就會摒棄“反抗”的基調。通常認為魏晉時期“個人意識覺醒”，這樣的老生常談需要一個前提，就是人與人的關系是一種束縛，而“個人意識”就是試圖擺脫這種束縛。這顯然是一種錯覺。根據《禮記》，古人們需要面對七種基本的人際關系：君臣、親子、長幼、朋友、同僚、兄弟和夫妻。絕非偶然的是，《世說新語》中涵蓋了所有七種關系，我的解讀也正是從這七種關系出發。在《世說新語》中，名士們有賴于各種關系，并從中獲得快樂。他們似乎在告訴我們，人際關系本身并不是束縛，而是我們生活中必然存在的元素，與其愁眉苦臉，不如“樂在其中”。

《蘭亭修禊圖 》 明錢榖繪 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

說到這里，我們不難發現打開這本書的另一個理由。除了君臣之外，其他的六種關系在今 天依然存在 ——再次印證 了 人際關系是無法擺脫的。因此，對于今天飽受人際關系之苦的社恐們來說，魏晉名士 “樂在其中”的態度就可以成為一種借鑒。即使你原本對魏晉名士并沒有那么濃厚的興趣，也不影響你從他們身上找到快樂的源泉。 需要提醒的是， 這本書并非雞湯，所謂的社交處方箋絕不能藥到病除。《未盡的快樂》之所以 “未盡”，是因為讀完之后，你對快樂的理解 可能 會有各種各樣可能的改變，從而對自己的人際關系產生新的思考，這也許是一個不斷變化的 、 未盡的 過程，并不會有固定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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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么要寫這本書

如果你有耐心看到了這里，那么不妨聽我講一講為什么會寫這本書。原因很簡單：因為我不快樂。二十多年前我選擇攻讀中國哲學時，曾幼稚地以為哲學中可以找到一切的人生道理，然而事實卻是人到中年，深陷抑郁而自我懷疑——也許理想和現實之間有著太大的差異。在擺脫抑郁的過程中，年輕時就已經熟讀的《世說新語》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一直是個不怎么合群而自以為有個性的人。家鄉的親戚們講究各種禮數，少年時的我對此深惡痛絕。魏晉名士成為當時的我的偶像，也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那時候我最喜歡的，當然是阮籍的青白眼神技。我之所以在北大畢業后想要去美國讀博，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想要遠離各種人際關系，逃離母親的嘮叨。當然，到現在我也不善于應酬，但有些最根本的關系，卻是無法逃避的。自8年前父親去世至今，我每天在微信上和母親聊天；13年前兒子出生后，做父親也是一輩子的責任；再獨狼性格的人，在工作中也缺不了和助教合作……至于夫妻、朋友、長幼等各種關系，也是人生這幅圖畫中不可缺少的色彩。漸漸地，我在《世說新語》中所關注的不再是名士的風流不羈，而是試圖去發現他們如何做兒子，如何做父親，又如何扮演其他各種角色。人到中年的我終于發現快樂其實并不遙遠：謝安王導們所告訴我們的，不正是即使在山河破碎的逆境和哀傷中也要尋找快樂嗎（這似乎證明反復強調名士反抗的人，可能還一直活在自己的青春期）？那么，我又何必自怨自艾呢！

因此，可以說《世說新語》是我自己的處方箋，而我也想把它和大家分享。這是我寫這本書的初衷。盡管這是一本輕松的書，但我想如欲真正讀懂這本書，也許還需要一點人生的閱歷。或者說，不同的閱歷自會有不同的感受，而自己的快樂自己做主。

《未盡的快樂》實拍圖

“快樂”是怎樣煉成的

有了想寫“快樂”的想法之后，我遇到了兩次東風之助，才有了這本《未盡的快樂》。

一次是幾年前我在伯克利讀書時的老師戴梅可（Michael Nylan）出版了一本新書，主題就是快樂。她的論斷是中國哲學是關于快樂的哲學，她把樂定義為“安”。這給了我直接的理論啟發，堅定了我寫作的決心。雖然在讀書時戴老師非常嚴格，讓我叫苦不迭，但是這些年來我的幾本書中都有她的影響——這大概也是一種快樂，需要多年后細細品味。

另一次則更為重要，在《演而優則士》出版后的某一天，我忽然收到了一封郵件，一封約稿郵件。王強和馬曉玲兩位出版界資深的老師創立了“模因故事”，他們在看了我的專著和譯著后，邀請我成為他們的第一批作者。“士為知己者死”這樣的話也許有些夸張，不過對他們的知遇之恩，我一直感激于心——這自然也是一種快樂。

《未盡的快樂》實拍圖

不過合作并非一帆風順，一開始二位老師計劃讓我先寫一個關于中國哲學的通俗讀物。在寫了幾萬字之后，我自己很不滿意，于是及時剎車，三個人召開了一次網絡會議。會上，我提出想寫“快樂”，成為《演而優則士》的姊妹篇。在聽了我的構想后，二位老師馬上拍板，送上了合同。在他們的建議下，我做了一次全新的嘗試，嘗試用更深入淺出的方式展開敘述。這是我第一次在寫書的時候會假想讀者的存在——以前都是寫給自己的書，而這一次是寫給讀者的書。沒想到的是，在書稿完成后，曉玲還是覺得我過于“學究氣”，大刀一揮砍掉了原來理論性頗強的第一章。起初我頗不以為然，然而在反復閱讀、思量之后，我選擇相信她的判斷——這又是作者和編輯關系的一次新體驗。最后則是模因故事與萬有引力的默契配合，才有了今天這本書的誕生。

回頭看看，《未盡的快樂》絕不是一個孤勇者單槍匹馬就能煉成的，而這也正是《世說新語》告訴我們的道理：快樂就在人與人的相處之中。

（寫于2025年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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