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7年復旦公學創(chuàng)設商科，改制大學。形成大學體制后，學生人數(shù)尤其是商科人數(shù)直線上升，校舍日漸不敷應用。歐美大學一般建在遠離市區(qū)的偏僻鄉(xiāng)村，李公祠校舍系舊式祠宇，地方狹小不消說，而且位于滬西公共租界與華界的交界，出門便是租界繁華地帶，學生容易被不良習氣侵染，不利成材。為復旦尋找一片寧靜的校園，奠定百年基業(yè)，是件意義深遠的大事。

復旦公學在徐家匯辦學期間，李登輝每日清晨到校，日暮方歸，每日授課及辦公時間，合計在9小時以上，其中大部分時間消耗于向外募捐、籌劃建設新校舍。他對募捐款項不厭其煩，往往致每一認捐者之函達八、九、十次之多，甚至輾轉懇托，一再登門造訪。國內(nèi)認捐困難重重，李登輝把目光投向了他的出生地——南洋。

為籌建新校園，李登輝于1918年1月23日乘三島丸號啟程赴印尼、新加坡等地，向華僑募捐，校長一職由校董唐露園代理。啟程前一星期，黃炎培為李登輝設宴餞行。李登輝此行肩負著東南社會高等教育界的重托，隨身攜帶他親筆撰寫的《擴充高等教育請愿書》，其中指出教育事業(yè)“在今日誠為我國存亡之關鍵”。李登輝認為，中國當時政治腐敗、實業(yè)苦窮、商務不振，都是國民無應具之智識及不知世界大勢之趨向所致，而能救以上諸病之良藥唯有教育。但把青年送到國外求學，耗費既多，成材又少，當時中國著名大學又多半由西方教會設立，因此興辦中國自己的高等教育可謂刻不容緩。他認為國人中亦“不乏富而好義之君子”，呼吁他們助力中國高等教育。李登輝在南洋募捐半年間，得折合15萬銀元，6月歸來，以此陸續(xù)購買了江灣70畝地。復旦從此結束了借地辦學的歷史，有了永久校址。

在南洋募捐的經(jīng)歷與捐款者名姓，李登輝本人沒有留下片言只語。細細思量，有幾種可能。其一，李登輝將自己在印尼的地產(chǎn)賣了，充作建校經(jīng)費，而他行公益不留名。李登輝家在印尼確有較為雄厚的經(jīng)濟實力，是雅加達郊外紅巴村的首富。他的父親李開元在爪哇辦廠，把當?shù)赝敛加〕杉毣ú迹馀d隆，有了錢就購買土地，前后購地多達數(shù)千畝。李開元育有五子二女，李登輝是長子。其二，集腋成裘，款雖巨而捐助人實多，無法一一統(tǒng)計。但可能性不大，如是眾人捐贈，必會留下姓名。

1919年夏，為擴充學務、增加校舍，復旦校董會決定籌款32萬元。李登輝派教員俞希稷北上，與在北京的校董蔡廷干、王寵惠面商北方勸募辦法。此行獲得北洋政府總統(tǒng)徐世昌、前任總統(tǒng)黎元洪、外交委員會汪大燮、經(jīng)濟調(diào)查局總裁孫寶琦等人實質(zhì)性支持。李登輝還發(fā)動在美國的薛仙舟為復旦募得千余元捐款。但捐款總數(shù)仍嚴重不足。

復旦最早幾棟建筑的復雜捐贈過程和經(jīng)費來源，此前校史記載極為簡略。隨著近年海內(nèi)外學者的不斷努力，答案逐步明悉。陳以愛著《動員的力量》（2024）對此已作清晰考訂，尤其考出五四時期復旦部分校董資歷，大致還原了李登輝校長的人際網(wǎng)絡——青年會和寰球中國學生會，是他能獲得大額捐贈的關鍵人脈。經(jīng)董事長唐紹儀的協(xié)助，李登輝最終聘請南洋兄弟煙草公司簡照南、簡玉階兄弟和有“糖王”之譽的印尼首富、中南銀行黃奕住為董事，獲得近6萬元捐款。募捐并非易事，如對捐贈者沒有實質(zhì)性的幫助，要說服他們捐出巨款也是不可想象的。因此，募集大額款項頗為體現(xiàn)校長的智慧。五四時期，簡照南因為復籍問題備受攻擊，李登輝校長以華僑聯(lián)合會會長名義為其開脫。簡照南昆仲感恩于李校長，遂有捐贈義舉。

此外，還有眾多人士為復旦建筑捐款。有賴于檔案館藏《1921年復旦年刊》，我們得以知曉復旦第一批建筑的捐贈人名單。這份珍貴史料的“前言”如下：

本校原有校舍李公祠系借自李氏，年來校務日盛，生徒日增，漸有人滿之患。乃于前年在江灣置地百畝，擬自建一能容千人之校舍。預計建筑經(jīng)費約須銀五十余萬元之譜。疊承海內(nèi)外各界諸公解囊相助，毋任感謝。惟需款既巨，不敷殊多，還肯熱心教育諸公力予贊助，慷慨輸將……

更提到復旦為“我國惟一之私立大學”，其克成為國家前途之幸。

年刊上只列出捐贈500元以上的名單，共52名，分國內(nèi)、新加坡、爪哇三類。第一類，國內(nèi)捐贈人14人。其中簡氏兄弟“捐建簡氏堂校舍一所”（簡公堂），合計洋四萬七千元。黃奕住“捐建事務所校舍一所”（奕住堂），合計銀一萬兩。另外12人（或企業(yè)）捐贈洋元。第二類，新加坡捐贈人有7人，姓名和捐贈金額分別如下：陳嘉庚捐助新加坡洋（即叻幣，Straits Dollar，英屬海峽殖民地的流通貨幣）一萬元，陳夢桃夫人捐助新加坡洋五千元，李俊源捐助新加坡洋二千元等。第三類，爪哇捐贈人有32位（或企業(yè)）：徐永福捐助盾洋（即荷蘭盾，Gulden，荷屬東印度的流通貨幣）三千元，梁炳農(nóng)捐助盾洋二千元，翁文福捐助盾洋一千五百元等。另有企業(yè)和個人以公債票據(jù)的形式捐贈。對于這些大額捐贈人，復旦大學贈予名譽董事，以示鳴謝。當年的復旦大學校董分為名譽董事、評議董事、顧問董事三類。年刊中登載的12位名譽董事中有捐贈人陳夢桃、陳嘉庚、梁炳農(nóng)、簡照南、簡玉階，共占名譽董事的近二分之一。

百余年前，江灣校址還是一片荒野平疇，僅有累累荒冢，備極荒涼。在這樣的蒿萊之地建校，校內(nèi)外都有非議，但李登輝力主此地。盡管他選址建校的許多細節(jié)已不可考，但美國建筑師墨菲的江灣校園設計圖仍然保存，設計圖既反映了建筑師的設計理念，也反映了李登輝的大學理想，是研究其辦學思想的一手材料。

1920年12月18日，復旦在江灣新購土地舉行新校園奠基典禮，李登輝在奠基石上灑下第一抔黃土。這塊奠基石現(xiàn)已存放在檔案館，復制件放置在燕園和校史館里。奠基石中間是篆書復旦兩字，外環(huán)用魏碑體寫著復旦校訓“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和“民國九年十二月建立”字樣。

一年以后，在一個長方形空地（以后發(fā)展為操場，今相輝堂前大草坪）的西、南、北三處周圍，矗立起最初的三幢校舍——教學樓簡公堂（今博物館）、辦公樓奕住堂（今校友館）、第一學生宿舍（舊址位于今相輝堂所在地），互成品字形，這一四方型的建筑格局一直保留下來。經(jīng)過修復和功能提升后，在復旦建校120周年之際，這幾棟建筑已經(jīng)成為“復旦源”建筑群，至今仍為整個復旦校園最有人文氣息的所在。

1921年5月6日下午，江灣新校園舉行落成典禮，嘉賓參觀校園并在奕住堂正門前留影。照片上共21人：左一為金陵女子大學首任校長德本康夫人、左四為美國駐華商務參贊安諾德、左五為尚賢堂李佳白、左七為復旦校友會會長周越然、左八為南京高師校長郭秉文、左十二為圣約翰大學校長卜舫濟、右五為江蘇省教育會副會長黃炎培、右三為陳煥章、右六為金陵大學校長包文。康有為亦在場，但不見于照片。

（作者單位：復旦大學校史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