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xù)聊《長安的荔枝》。
一,“牛馬”想當(dāng)回人、熱血版愚公移山
李善德運荔枝的困難程度,快趕上愚公移山、精衛(wèi)填海了。
人家愚公移山,還沒有deadline,工作崗位還世襲,可以等著子孫后代慢慢挖。
而且重點在于,愚公移山的結(jié)局是精神感動神明,神仙動一動金手指,隨隨便便就移走了大山。
可是《長安的荔枝》故事里,李善德沒有神仙金手指,他的五千里運荔枝,是和普通人們一起完成的“神跡”。
第一次圍城試驗失敗了,但那怎么不是一種雖敗猶榮呢?怎么不是一種了不起的熱血的“山海亦可平”呢?
倒霉蛋李善德,和他的伙伴們一起,在自己的“人”跡中,完成了堪比神跡的熱血數(shù)日。
不是神學(xué),而是人學(xué)。
小人物不屈的精神,未必能感動九天之上九重宮闕里,沒戴眼鏡、看不清楚或者壓根懶得看地上螻蟻的富貴“圣人”,但可以感染身邊的窮苦人,可以一同書寫很多個小人物的大事件。
圍城試驗,前調(diào)是昂揚快樂的,第一天閆雅莊和藍(lán)哥縱馬而去,整個畫面都明媚青翠,馳騁青綠稻田邊、飛越青蔥山林里。
那是籠中鳥,終成天上鷹。
中調(diào),一邊是辛辣諷刺、一邊是不屈熱血。
中間幾天,一邊烈日下騎手渾身是傷、跑到脫力,一邊是宴席上、“父母官”不干人事、專門坑子民。
后調(diào)是沉郁頓挫的。
最后兩日大雨泥濘、山路阻斷,眾人風(fēng)雨不屈,聚同心、移巨石、奔山路、縱快馬,奮力一搏,搏得樸素又蕩氣回腸。
藍(lán)哥跑的,是富家子被陷害被廢物的不平,是長空意氣。
閆雅莊跑的,是蒙塵躲藏已久的熱血,飲冰十年、熱血難涼。
阿荔跑的,是有人把他當(dāng)人看、與他肩并肩的快樂,是奴隸想活成堂堂正正的人、奴隸本也是堂堂正正的人。
峒人們忙碌的,是不愿荔枝園被搜刮,是我的果實我做主。
他們被踐踏為牛馬,在注定失敗的任務(wù)中,搏一把生機(jī)。
很熱血,但又不是單頻率的雞血和愛拼就會贏,而是一種沉郁頓挫的、悲壯打底的復(fù)調(diào)熱血。
如果說李善德的故事,是用當(dāng)代職場觀寫古代官場,那么眾人接力運荔枝,則是一種縱觀古今的“人民觀”。
唐朝當(dāng)然沒有今天的“人民當(dāng)家做主”,但那段眾人齊心協(xié)力,泥濘中修路搭橋,有一種“眾生的史詩感”。
被踐踏為牛馬,依舊努力做移山的愚公、填海的精衛(wèi)、舞干戚的刑天,做想回到家人身邊的人。
二,從厚黑學(xué)的本末倒置、到勞動本身
同樣當(dāng)官,李善德是老實埋頭搞業(yè)務(wù),趙辛民是狡詐縱橫術(shù)。
李善德木訥于官場人情世故,被逼到絕境,也會掏出一句“你敢阻撓圣上吃荔枝”,但他借勢壓人的手法,很不熟練、很極端,有種“同歸于盡”的難看。
本質(zhì)上,他會的,還是種花種草、量量算算等種種務(wù)實的活。
另一邊,趙辛民攜手何有光,顛倒黑白、扭曲是非,不停嘚啵,污蔑李善德是斂財是行騙是搜刮。
又找何有光義女,對她蛐蛐那遭老頭子,在虎狼治下為虎作倀、也為自己另謀利益。
歡脫蹦跶搞事情,屬實是嶺南有自己的蘇秦張儀。
同樣當(dāng)兵,楊校尉是當(dāng)惡毒鷹犬,閆雅莊才是真正當(dāng)大唐的兵。
楊校尉出口就給對面“我們要試驗”的熱心百姓,扣上一個阻撓的罪名,來一筆“你有幾個腦袋可以掉”的威脅。軍士操練能力幾何不重要,重要的是鷹犬狗腿子能力。
閆雅莊是真正的業(yè)務(wù)能力好,一箭射中海盜何有光的屁股。卻也和李善德一樣,提前倒在陰謀中。
同樣斗雞,斗雞走馬這項玩樂事宜,常常被認(rèn)為是富貴紈绔的荒唐典型,但藍(lán)哥開斗雞坊挺有人間悲憫,跑馬中有職業(yè)技能、也有不荒唐不輕佻的真本體。
如果說嶺南和長安官場,搞的職場厚黑學(xué),重視的是這份工作本分之外的一切,是厚黑的本末倒置,那么,李善德和大伙兒的荔枝試驗,則是在生絕境中的樸素勞動,是在荒誕任務(wù)、極端壓迫下,依舊讓事情回到本真。
讓勞動回到勞動本身,騎馬就是騎馬、不是拍上司的馬屁。
種荔枝就是種荔枝,不是幫領(lǐng)導(dǎo)去他家打雜。
做試驗就是做試驗,不是借著這名頭四處搜刮聚斂。
某種意義上,也是將勞動者的實質(zhì),置于剝削者五花八門的名目之前。
基色和起因是被壓榨、被欺辱,但他們的熱血盡力一搏,依舊有本真樸素的快樂和尊嚴(yán)。
我很喜歡試驗開始之前,由夜晚到白天的轉(zhuǎn)場。
畫面從峒人們歌聲中的荔枝園,漸漸拉遠(yuǎn),見遠(yuǎn)山見天空,又見地上一小汪水中所倒影的天空,水面上一只蜻蜓在點水,倒映著獨立城頭看春色、依舊滿目滄桑的李善德。
青山綠水、綠畦稻田,有一種城郭和莊稼相映成趣的美。
此前峒人們忙忙碌碌洗刷刷,唱著山歌、打著火把,蜿蜒行走在夜色中的山路上,有種自然樸素的快樂。
風(fēng)雨如晦、海盜當(dāng)“父母官”,他們被踐踏為螻蟻,但他們奮力搏出勞動者的快樂和尊嚴(yán)。
千里一搏,搏的是命是活著,但不是跪舔茍活,而是辛苦艱難但有尊嚴(yán)有溫度有希望。
命如草芥,但碧色千里,野火燒不盡。
三,三江匯流式?jīng)坝?/strong>
20集,李善德找大庾嶺小道這條線,鄭平安、空浪等尋找何有光貪墨證據(jù)這條線,騎鯨樓大火、海虎之女和何有光的決裂之線,大火中交匯。
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任務(wù)或者血仇,小溪奔涌而來,在右相、何有光等人的滔天罪惡處,匯聚成山河表里、怒濤洶涌。
何有光和趙辛民,很典型的“碩鼠”,食民膏血以自肥。
這兩貨也像廣義上的笨賊變體,罪孽深重,但呈現(xiàn)手法挺有輕喜感,很諷刺。
趙辛民自己挑起的事兒,自己縮在角落里躲著,自己在大戲落幕后拿劍沾了點死人血,啊啊啊啊亂叫“領(lǐng)導(dǎo)啊,讓我來保護(hù)你啊”。
一以貫之的諷刺喜劇,血色悲劇。
此后胡商的議事廳中,他們用拖把拖著看不見的血跡,慘絕人寰的屠殺仿佛從未發(fā)生,無聲的殘酷之意。
若干年前,空浪被欺辱,被在火海中救下。
若干年后,空浪背后的他們,和鄭平安交匯、和海虎的女兒交匯,會匯聚成另一種力量。
這幾集的好看,一方面是多線歸一,每條線各自獨立又歸途同歸,有一種“長進(jìn)一棵樹一條江”里的渾然一體的有機(jī)感,技法漂亮;
更重要的一方面,則是血仇溶于血仇,是眼淚擁抱眼淚。
某種意義上,故事里有兩種“千里”。
一種是被動的,剝削意義的,人被踐踏為牛馬,千萬里流離失所、朝不保夕。
另一種是主動的,求索意義上的,千萬里明月與共、萬萬里念想不斷,人不論怎樣被踐踏為牛馬,依舊努力讓自己活出尊嚴(yán)、活出希望。
李善德和峒人們一同歡歌,荔枝變明月,回到了天寶三載的那個上元節(jié),那是《長安十二時辰》里張小敬拼死要守護(hù)的長安。
不是只有口號,而是有血有肉有萬民。
我喜歡劇中小宇宙聯(lián)動,不僅僅是為出現(xiàn)而出現(xiàn)、為宇宙而宇宙,不是表層的機(jī)械觀,而是深層的意義觀。
同一個長安、同一個明月。
千里運荔枝,多苦、多牛馬,但縱使被踐踏為牛馬,人心中依舊有千里共嬋娟。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