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器晚成” 這個詞我們再熟悉不過，常被用來形容歷經歲月沉淀終成大事的人生。但翻開《帛書老子》的朋友會發現 —— 在馬王堆漢墓出土的漢代抄本里，這個詞竟是“大器免成”。 而在 湖北郭店出土的竹簡《老子》 又變成了 “大器曼成”。 一字之差，到底哪個字是對的？

我們 先回到《老子》的文本語境。

在書中的第四十章，老子 提出“大器晚成”（王弼本）或 “大器免成”（帛書 甲乙 本） 或“大器曼成”（楚簡本） ，本質上是在闡釋“道”的運作規律 。

從王弼本 “晚成”的語境看，“晚”并非單純指時間上的“晚年”，更側重“歷經淬煉而成就”的過程。如同青銅器需經高溫鑄造、歲月氧化才能成為重器，人亦需在世事磨礪中積累閱歷，最終實現價值。也因此成為后世主流的人生哲學，成為激勵晚熟者的文化符號。

而帛書本 “免成”的“免”，在漢代語境中意為“無需人為干預”。老子主張“道法自然”，認為真正的“大器”應如天地萬物般順乎天道生長，而非依靠人力刻意雕琢。就像黃山松在絕壁間自然舒展成虬勁之姿，無需園丁修剪；長江奔流入海，無需堤壩約束其走向。這種 “免成”并非“不成”，而是摒棄主觀強求，讓事物在自然規律中完成自我成就，與“治大國若烹小鮮”的“無為而治”思想一脈相承。

“大器曼成”，有人認為“曼”是“無”“不”的意思。《廣雅·釋言》：“曼，無也。” 指向 的是 對“成器”執念的消解 —— 并非否定器物成型的客觀結果，而是破除“以成器為目的” 的人為執著。

到底哪個字更合適？ 《帛書老子》的譯注者 張松輝先生認為 把本句解釋為“大器無成”，于義更為可取，若作“大器晚成”，則與上下句例、文意不甚合，不過“大器晚成”也并沒有違背老子的思想。后世引用多作“大器晚成”，且都是從“晚成”闡釋的，如《韓非子·喻老》：（講楚莊王故事）“莊王不為小害善，故有大名；不蚤見示，故有大功。故曰：大器晚成，大音希聲。”意思是說， 楚莊王不因為小事而妨害行善，所以能成就偉大的名聲；他不早早顯露自己的才能，所以能 建立卓 越的功勛。因此說： 宏大的器物總是最后完成，最大的樂聲反而聽來稀微。 王充《論衡·狀留》中也有“大器晚成，寶貨難售。不崇一朝輒成賈者，菜果之物也”， 以 “寶貨” 與 “菜果” 對比，強調卓越之物需經歷沉淀，而速成者必屬平庸，暗含對 “急功近利” 的批判，契合王充 “疾虛妄” 的務實精神。

這種差異并非孤例，在帛書甲乙本與王弼本中，類似的用字不同還有不少，這些差異為研究《老子》文本的演變提供了珍貴的資料。

“道可道，非常道”與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

王弼本開篇為 “道可道，非常道”，而帛書老子甲、乙本均作“道可道也，非恒道也”。這里的差異在于“常” 與 “恒” 的用字。在漢代，為避漢文帝劉恒的名諱，“恒”字被改為“常”，這一改動在后世的傳本中得以延續。從文字演變的角度來看，帛書老子保留了更早的文本面貌，“恒”字更能體現老子對于“道”的永恒性的表述，而“常”字在語義上也有長久、恒常之意，二者在思想內涵上有一定的延續性，但帛書版本的用字更能反映文本的原始狀態。

類似例子還有第五十七章，甲本作 “ 以正之邦，以畸用兵，以無事取天下 ” ，乙本與王本分別作 “ 以正之國，以畸用兵，以無事取天下 ” 與 “ 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 ” ，乙本與王本改甲本的 “ 邦 ” 為 “ 國 ” ，是為了避劉邦的名諱。這種因避諱而改動的字，可以幫助我們確定抄本的時代。

“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 與 “執今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

王弼本第十四章有 “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而帛書老子甲乙本則為“執今之道，以御今之有”。“古”與 “今”的差異，引發了對老子思想的不同解讀。若為“執古之道”，強調的是遵循古代的道來治理當下；若為“執今之道”，則更側重于從當下的實際出發去踐行道。

從《帛書 老子 》與王弼本《老子》的用字差異中，我們可以看到經典文本傳承的復雜性。一部經典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會經過無數人的傳抄和闡釋，每個時代都會為其注入新的元素，同時也可能因各種原因而導致文本的變化。這就要求我們在研究和傳承經典時，要保持嚴謹的 態度，重視對不同版本的研究，通過對比分析，盡可能還原經典的原始面貌，理解其思想的本質。

同時，這種版本差異也體現了經典文化的生命力，它在不同時代的解讀和演變中不斷豐富和發展，成為連接不同時代文化的橋梁。我們既要尊重經典的原始文本，又要以開放的心態看待其在傳承過程中的變化，在傳統與現代的對話中，讓經典文化煥發出新的活力。

“大器晚成” “大器免成” 還是“大器曼成” 的爭議，或許永遠沒有一個絕對的答案，但正是這種差異，讓我們看到了經典文本傳承的魅力和復雜性。通過對《帛書 老子 》與王弼本《老子》用字差異的研究，我們不僅能更深入地理解《老子》的思想，也能從中獲得對經典文化傳承的深刻啟示。在當今時代，我們更應該以科學的方法和嚴謹的態度對待傳統文化經典，讓它們在新的時代背景下繼續發揮重要的作用。

來源：“中華書局三全本”微信公眾號

新媒體編輯：程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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