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大院里那株百年桂花樹開得正盛時,少奶奶柳如煙懷孕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傳遍了整個宅子。丫鬟們端著紅棗桂圓湯穿梭在回廊里,老管家指揮著小廝們掛紅燈籠,連廚房的老媽子都特意多蒸了一籠喜餅。
"少爺,您要當爹了!"小廝阿福一路小跑著闖進書房,差點被門檻絆了個跟頭。
周明遠手中的毛筆"啪嗒"掉在宣紙上,墨汁暈開一大片。這個二十六歲的綢緞莊少東家愣了片刻,突然大笑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往后院跑,衣袍帶起的風把案頭的賬本都掀翻了幾頁。
西廂房里,柳如煙正倚在繡榻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尚未顯懷的腹部。見丈夫進來,她蒼白的臉上浮起一抹紅暈:"夫君別這么盯著看,怪難為情的。"
"我高興!"周明遠握住妻子纖細的手腕,"三年了,我日日盼著這天。父親知道了嗎?"
柳如煙的笑容僵了僵:"方才請安時說了...只是..."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周老爺拄著紫檀木拐杖站在廊下,陽光從他背后照過來,在地上投下一道佝僂的影子。這個五旬老者有著與兒子相似的眉眼,卻多了幾分凌厲與陰沉。
"父親。"周明遠連忙起身行禮。
周老爺的目光在兒媳肚子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開:"既然有了身子,就少出門。城東李大夫醫術好,明日請他來看看。"說完轉身就走,拐杖敲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柳如煙望著公公遠去的背影,指尖不自覺地掐進了掌心。三年前她嫁入周家時,就察覺周老爺看她的眼神不對勁——那不是公公對兒媳應有的目光,倒像是見了鬼似的。
夜深人靜時,周老爺獨自在祠堂里跪著。供桌上擺著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燭火搖曳中,他顫抖著從懷里掏出一塊褪色的繡帕。帕角繡著兩片柳葉,是二十年前那個漁家女柳青留給他的唯一信物。
"不可能這么巧..."周老爺盯著牌位喃喃自語,"柳青的女兒怎么會嫁到周家來?"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二十年前,他還是個風流倜儻的綢緞商人,在江南收賬時遇見了在河邊浣紗的柳青。那姑娘有著水鄉女子特有的溫婉,一笑起來兩頰顯出淺淺的梨渦。他騙她說自己尚未娶妻,用一匹上好的蘇繡換了她清白的身子,卻在得知她懷孕后連夜離開了小鎮。
后來聽說柳青投了河,一尸兩命。他良心不安,給那個小漁村捐了座橋,就當是贖罪。誰能想到二十年后,一個與柳青七分相似的女子會以兒媳的身份出現在他面前?
"老爺。"心腹老趙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祠堂門口,"查清楚了。少奶奶確實是從柳家村出來的,她娘是個繡娘,二十年前投河自盡,留下個女嬰被鄰村秀才收養。"
周老爺的額頭沁出冷汗:"她娘...叫什么名字?"
"村里人都叫她柳青姑娘。"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周老爺手中的繡帕飄落在地,他忽然想起柳如煙嫁進來那天,新婦敬茶時手腕上露出的那枚柳葉形狀的胎記——和柳青的一模一樣。
與此同時,西廂房的燈還亮著。柳如煙從床底拖出個樟木小箱,取出一本泛黃的冊子。這是養父臨終前交給她的,說是她生母的日記。翻開第一頁,上面用娟秀的字跡寫著:"周郎今日贈我蘇繡一匹,說要做我們的聘禮..."
"小姐,您怎么哭了?"貼身丫鬟小翠慌忙遞上帕子。
柳如煙合上冊子,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去告訴少爺,明日我想回娘家看看。"
第二天一早,周家大門前停著兩頂轎子。周明遠換上了新做的靛青色長衫,正吩咐下人裝禮物。周老爺突然出現在臺階上,臉色陰沉得可怕:"明遠,鋪子里有批貨出了問題,你親自去看看。"
"父親,如煙她..."
"我讓老趙送她回娘家。"周老爺不由分說地奪過兒子手中的禮單,"生意要緊。"
柳如煙站在轎子旁,陽光照在她素白的臉上。她看著周老爺微微一笑:"公公說得是,夫君且去忙吧。"那笑容讓周老爺后背發涼,仿佛二十年前的冤魂回來索命。
轎子行至半路,柳如煙突然叫停。她掀開轎簾,對跟在后面的老趙說:"趙叔,我想先去趟觀音廟還愿。"
老趙正要阻攔,柳如煙已經輕巧地下了轎,裙角一閃就進了廟門。觀音廟香火鼎盛,等老趙擠過人群找到少奶奶時,她正跪在送子觀音像前,身邊站著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
"小姐長得真像你娘。"老婦人抹著眼淚,"當年柳青姑娘投河前,把剛滿月的你托付給我兒子,沒想到一別就是二十年..."
柳如煙從懷中取出半塊玉佩:"阿婆可認得這個?"
老婦人倒吸一口涼氣:"這、這是周家老爺的信物!你娘說,等孩子長大了,要拿著這個去認親爹..."
躲在經幡后的老趙聽到這里,腳下一滑碰倒了香爐。柳如煙聞聲回頭,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冷光。
當天夜里,周老爺在書房里來回踱步。老趙帶回的消息讓他如坐針氈——柳如煙不僅知道自己的身世,還帶著信物!如果她當真是自己的骨肉,那她和明遠...
"老爺!不好了!"丫鬟慌慌張張地闖進來,"少奶奶見紅了!"
周老爺手一抖,茶盞摔得粉碎。他跟著丫鬟跑到西廂房,只見柳如煙躺在床上,臉色比紙還白,身下的被褥已經染紅了一片。周明遠握著妻子的手,急得滿頭大汗。
"李大夫呢?"周老爺厲聲問道。
"已經去請了。"小翠哭著說,"少奶奶從娘家回來就說不舒服,剛才突然就..."
柳如煙虛弱地睜開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周老爺:"公公...為何要在我茶里下藥?"
周明遠猛地轉頭:"父親?!"
周老爺面如死灰:"胡說什么!我怎么會..."
"那碗安胎藥...是您讓趙叔送來的..."柳如煙氣若游絲,卻從枕下摸出個油紙包,"藥渣...我留了些..."
李大夫匆匆趕來,診脈后連連搖頭:"少奶奶服了活血化瘀的虎狼藥,胎兒怕是..."
"滾!都給我滾出去!"周明遠突然暴起,把所有人都推出門外,只留下妻子和大夫。
周老爺踉蹌著退到院中,老趙扶住他:"老爺,現在怎么辦?要是少奶奶有個三長兩短..."
"閉嘴!"周老爺甩開老趙的手,卻看見廊下站著個白發老婦人,正是白天觀音廟里那個。老婦人手里捧著個包袱,見他看過來,緩緩打開——里面是件嬰兒的肚兜,上面用血寫著"周家負心"四個字。
"柳青姑娘投河那晚,老身親眼看見她把這件血書縫進肚兜。"老婦人聲音嘶啞,"她說,做鬼也要看著周家斷子絕孫。"
周老爺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他終于明白柳如煙嫁入周家的目的——不是認親,而是復仇!她要用這場亂倫的婚姻,讓周家永世蒙羞!
廂房里突然傳來柳如煙撕心裂肺的哭喊,接著是周明遠的一聲怒吼。周老爺知道,一切都完了。他掙扎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向祠堂跑去。身后,老婦人陰森的笑聲和初生嬰兒的啼哭交織在一起,在周家大院上空久久回蕩...
三個月后,一場大火燒毀了半個周家大院。有人說看見周老爺投身火海,也有人說他連夜逃往了南洋。周明遠散盡家財尋找失蹤的妻子,最終在金山寺落發為僧。而那個早產的孩子,據說被一個白發老婦人抱走了,從此杳無音信。
只有周家廢墟里那株燒焦的桂花樹,第二年春天又抽出了新芽。路過的人都說,聞得見花香里混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像是誰在無聲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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