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母鋼”這個詞,基本就是中國自媒體和部分軍迷嘴里喊出來的“玄學”詞匯。只要新聞里說到造航母,評論區就必定刷起“‘航母鋼’突破啦!”、“航母鋼卡脖子!”、“航母鋼世界領先!”仿佛這玩意就是航母造不出來的最大障礙,是中國造船業的一道“天塹”。但實際呢?你要是隨便問一個做鋼材或者造船工程的技術人員,十有八九會反問:“啥叫航母鋼?你倒是說說是哪一號鋼,什么標準?”
事實上,“航母鋼”是中國軍迷語境下的偽概念。國際上真正搞航母建造的國家——美國、英國、法國,甚至俄羅斯,都不會把航母鋼單獨當成某種“黑科技”看待。對于他們來說,航母無非就是更大、更復雜、更嚴苛使用場景下的軍艦,本質是造船工業的頂級集成工程。用到的鋼材,無非是按照軍艦建造標準(如美國MIL-S-22698C、英國BS4360等)或者更高強度、韌性的船體鋼、高合金鋼。
“航母鋼”在官方語境中,常指高強度、高韌性的船體鋼板,比如美國的HY-80、HY-100鋼、日本的NS110、NS120鋼,很多軍迷口中的“航母鋼”很大概率指的是一類550MPa級的高強度鋼板。但這種鋼并不是只用在航母上,核潛艇、驅逐艦、甚至部分高端商船也會用到,其實就是我們的AH550鋼板。
AH550——其中“A”代表高質量等級、“H”代表高強度,550代表倔強強度為550兆帕。
那么,所謂的AH550是不是我們的鋼材的天花板呢?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就太小看中國作為世界上第一鋼鐵大國的實力了。
其實作為很多人津津樂道的“倔強強度”標準來說,AH這個牌號下還有AH620、AH670等更高“倔強強度”的牌號。
其實,“AH550”所謂的“航母鋼”連“高精尖”都算不上。550兆帕的屈服強度,在今天的材料學和工程領域里,只能算是中高等級船體鋼——如果放在高端工程機械或核電設備、深海石油平臺,這類強度的鋼材更是批量普及。你要是了解一點材料力學、鋼鐵冶金的發展史,早在20世紀70年代,歐美國家已經把600MPa級別以上的高強鋼用在核潛艇、深潛器和油氣裝備上了。
中國造船業不缺550、620,甚至670兆帕強度的高等級鋼。早在20年前,寶鋼、鞍鋼、武鋼這些企業就能批量穩定供應AH620、AH690鋼板,用于萬噸級海工平臺、超大型油輪和深水鉆井船。唯一需要工程攻關的,是大板幅、超厚規格和焊接性能,而不是“能不能煉出來”這么低級的事。今天中國軍工用的高強鋼,焊接性能、抗脆斷能力、超厚板一次成型水準都處于國際前列,根本不存在“航母鋼卡脖子”的笑話。
從傳統意義上來說,航母并不是需要最高強度鋼材的海上船只,甚至很多人認為的巨無霸航母只是在軍用船只的范疇內才是“最大的”。
甚至嚴格的說,航母并不算是什么大船。一艘最大的航母滿載排水量只有12萬噸。而一艘郵輪的排水量輕松可以超過20萬噸。甚至一艘大型油輪可以達到驚人的80萬噸滿載排水量。
航母在這些海上巨無霸面前其實就是一個弟弟。對應一般海況來說,一艘航母所要適應的并不是作戰和彈射飛機對于航母本身結構的傷害。而是海洋本身對船體結構的摧殘。一個基本的船舶知識是——船越大強度就要越大。
這是一個很多人直覺上的常識,但對于科學來說并不是憑直覺來的。它的依據是在海面上航行的船舶和波浪的關系而被人充分認識到的。
一艘小船在遇到波浪的時候,波浪的起伏對船體結構的影響并不顯著。而當一艘船的長度足夠長的時候,波浪對于船的結構影響就相當顯著了。
而大型船舶的設計主要需要參考航行的海面的平均波長對船體結構、應力的影響。
如果不做這方面的設計,船出海后會被海浪掰彎。通常的情況下一艘船的長度會被限制在360米以內。這里面就有一個“主導波長原則”(Resonance with Ocean Waves)——在遠洋環境中,最典型的風浪主波長大致在200~400米范圍內。船舶如果長度與主波長接近或超過,就會遇到“共振”現象(實際上是最大彎矩疊加),在惡劣海況下,首尾同時位于波峰和波谷——船體結構將承受最大彎曲應力和剪切載荷,極易產生結構疲勞甚至斷裂。在這個原則的指導下船舶的結構工程設計要求船舶必須能承受全壽命周期內的億級別波浪循環荷載。長度一旦過長,波浪誘導的最大彎矩指數級增長,鋼材的疲勞壽命成為限制因素,哪怕理論強度足夠,實際使用幾十年后也會出現累積損傷。
而一些國際規范例如IACS、ABS等船級社的結構設計指南明確建議,超過主導波長的極限船舶需要額外強化結構和維護成本,這就導致了過大的船舶本身就失去了失去經濟性。
在海面上,船舶是可以航行移動的。并不是海面上需要更好鋼材的“用戶”。另一種海面設施則需要更高強度的鋼材。
這就是石油鉆井平臺。通常我國的海洋石油鉆井平臺的關鍵部分是以AH690鋼材進行建造的。原因就是這玩意移動起來相對困難,不能依靠機動性來躲避臺風,就只能依靠結構強度“硬剛”。
很多軍迷其實不過是只言片語地聽到了一兩個術語、記住幾個數字,就敢在網上指點江山,結果動輒張冠李戴、滿嘴玄學。比如“550MPa”這串數字,仿佛成了“航母鋼”的終極門檻,誰都能隨口來一句:“我們能不能煉出來這么高強度的鋼?”說得好像只要有了550MPa,中國航母就一夜之間沖出亞洲走向世界了。
實際上,這正是只懂一點皮毛就敢評頭論足的典型笑話。在真正的材料工程領域,550MPa的屈服強度頂多算是中高級別而已,真正決定技術壁壘的,從來都不是單一的數字強度,而是全流程的制造工藝。
航母鋼的最大難題,不是能不能做出550MPa的鋼,而是能不能批量生產超大寬幅、高一致性、優異焊接性的高強鋼板。
——什么叫做“寬幅”?就是你得能軋出一整塊10米甚至更寬、幾十米長、數十毫米厚的鋼板,且整個截面力學性能均勻,化學成分一致,沒有夾雜、氣孔、分層、裂紋等缺陷。這對鋼廠的冶煉、連鑄、軋制、熱處理、探傷乃至運輸包裝工藝提出極高要求。國內能達到這個水平的企業并不多,這才是真正的技術壁壘。
而真正“卷”的地方是:你不只是要軋出來一塊板,還得每一批、每一年都能批量穩定供應,保證大批量航母、驅逐艦、甚至民用巨輪的需求。這和手工作坊煉個高強鋼樣品完全不是一個量級的事。實際上中國鋼鐵企業在寬幅高強鋼板的連續生產線上,已經實現了國際領先,但這背后是幾十年技術積累和裝備投入的結果。
所以,真正懂材料的人從來不只看“強度”一個參數,而是看“寬度”、“厚度”、“焊接性”、“批量一致性”、“服役壽命”等一整套工程指標。
把“550MPa”當成玄學數字掛在嘴邊,純屬外行自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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