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家長的，你“會愛”嗎？上期提出的這個問題引發讀者關注。近日，恰逢父親節，很多人撰文感懷父愛。也有很多人，提及父母親，感覺猶如“熟悉的陌生人”，甚至有人從原生家庭感受到的是攜帶一生的傷害。朱自清《背影》一文中記錄的沉默如山的父親形象亦被公眾熱議。

上期報道中，作為專業研究者的全國政協委員張志勇理性地提示讀者：“愛孩子是父母的天性，會愛孩子是一門科學?！?/p>

事實上，很多人的家教來自于對父母育兒模式的傳承。而當時代飛速變遷，家長育兒的模式亦需要反思，需要每一個家長有意識地在傳承中革新。

本期，我們特別邀請全國政協委員、中國前短道速滑運動員楊揚結合自己的親身經歷與讀者一起回味自己的家庭教育，從做兒女到做家長。

——編者

△ 楊揚，現任世界反興奮劑機構副主席，中華女子學院女性與體育研究中心主任、冠軍基金發起人。2002年，楊揚奪得冬奧會女子短道速滑500米比賽的金牌，成為中國第一位冬奧會冠軍。整個運動生涯里，楊揚前后共獲得過59個世界冠軍。圖為楊揚陪伴一雙兒女在溜冰場上。

忙于謀生的父母：有榜樣有留白

記者：如果今天反思起來，父母那一代對您的教育模式，哪些您覺得特別好，會有意識地照著做，哪些是您會特別有意識修正的？

楊揚：如果說到繼承，我想第一點就是言傳身教。我覺得言傳身教很重要，大了以后回想起自己的父母，感覺他們并沒有太多說教，但是他們的言傳身教帶給我們很大的影響。比如媽媽從農村出來，到縣城里開照相館。從完全不會到照相、洗相片，掌握全套技術，顯示出很強的學習能力，為了謀生，她也非常勤勞、努力。

當然，他們陪伴我們的時間很有限。我小的時候印象里所有的逢年過節，媽媽都要下鄉去給那些父老鄉親們照相。因為只有逢年過節，一些人家才會去照個全家福。

雖然說當年爸爸媽媽沒有太多陪伴，但他們努力工作的樣子、負責任的態度本身對我們就是榜樣，對我們姊妹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如今，我們不缺吃穿，但父母的形象提示我，我要做些有意義的事情，這是我內心認定的重要選擇，也相信會對孩子產生積極的影響。

比如我會花很多時間投入世界反興奮劑機構的工作。因為我自己從競技體育出來，深知沒有公平公正的環境，體育事業無法延續，進而傷害所有熱愛體育的人。

比如我作為聯合國難民署親善大使參與難民署的相關工作、去難民營探訪等等，都要花時間、花精力，而且以上的工作都沒有薪水，甚至有些還需要自費，但是我認為很有意義。相信對孩子也會有積極的影響。

父母那一代給我們帶來的就是這種言傳身教的影響，今天我也希望通過我自己的努力，能夠給孩子帶來一些影響。

還有一點是“給孩子留白”。

記者：因為沒有時間陪伴孩子，恰恰給孩子自我探索留下了契機？

楊揚：對的對的。父母給我們的留白，是我們今天面對孩子們時依然需要的，既要愛孩子，又不要過多干預孩子。

現在當父母想“雞娃”是很容易的，因為競爭環境非常激烈，而我們的資源又很豐富。如果你愿意，可以把孩子的24小時都排滿。不想“雞娃”反而挺難的，看著孩子到處去玩，要忍住不干預不安排他，這反倒是需要定力的。我覺得現在當父母，可能更重要的是要有定力。

我當運動員的時候發現，在隊里，凡是教練盯得緊的，最后都很難成才。原因就在于，一旦每滑一步都被教練盯上，亦步亦趨的話，自己就沒有辦法去思考去消化，這樣就永遠形成不了自己的東西。

要想青出于藍勝于藍，必須得有自己的思考。所以我不覺得我的知識和經驗一定適合我的孩子。當然一些提醒是要有的，規則是要制定的，這個對小孩子非常重要。我們家在有些規則上還是非常嚴的，其他方面我們還是盡量地放手。比如說孩子的作業優先級一定是最高的，每天晚上回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完成作業，放假的時候完成了作業才有資格去玩。

孩子一年級的時候，學校留的作業再多一個半小時是可以完成的，我先生就要求作業必須在一個半小時之內寫完，寫不完就加10道題，還寫不完就再加，最長的一次跟孩子熬到過12點。

熬了兩次以后，孩子就明白了，這關必須得過。所以現在孩子在時間的把控上基本上不用我們操心了。父母需要有和孩子斗智斗勇的心理力量，有的時候需要堅持，讓他們知道遵守時間非常重要；當然，也要讓孩子嘗到甜頭，作業寫好了該玩就玩。

有一點我刻意去改變：

充沛的感情表達、親子互動

楊揚：如果說反思和改變的話，我想有一點我會特別刻意去改變，就是親子間充沛的感情表達。

記者：的確是。那一代人，他們感情不外露。

楊揚：對。特別明顯的差異。父母那一代，小時候對孩子的親親抱抱很少，“我愛你”這類的話幾乎沒說過，以至于到現在我跟媽媽擁抱一下都覺得很別扭。他們也很不習慣接受他人愛的表達。有段時間，母親住在我們家里，我們給她買禮物，她不會直接表達真好、真棒，反倒是常常心疼孩子、心疼錢，試圖阻止這樣的感情表達。比如，母親節買個花給母親，她會這樣說，“花這錢干嗎？這玩意兒不當吃不當喝的。”雖然她內心是很高興的。

記者：那一代人都是這樣。艱苦的生存條件限制了一代人個人的需求和情感的表達。

楊揚：是啊，父母輩從艱苦的時代走來，非常不容易。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可以理解這樣的時代印記，但我現在會尋求改變。

我兒子現在12歲了，每天還會愿意跟我擁抱一下，我和女兒每天都很親密。這是我有意保持的，我覺得身體的適當親近對良好的親子關系建設、孩子安全感的培養非常重要。我不想讓孩子們對我有陌生感，尤其是我經常要出差的背景下。

還有比如，父母出門時，經常覺得孩子小，常常偷偷離開，其實這樣對孩子安全感的培養非常不利。

記者：您小時候有類似經歷和體驗？

楊揚：我小的時候，父母要出差就會把我送到奶奶家，然后偷偷離開。到現在我還能回憶起那種好像被拋棄的感覺，有好幾天，我會很崩潰。我想如果我父母在我小的時候告訴我，他們出差幾天會回來的話，我會有期待、有盼頭。我自己的這些體驗讓我意識到，父母偷偷地走，對孩子的傷害是非常大的。

記者：我知道今天您的工作需要經常出差，您如何處理和應對孩子因為分離而產生的不良情緒？

楊揚：我做了母親后，每逢出差，走之前便會特別跟孩子交代一番，說清楚幾天后回來。即使因為孩子太小，講清楚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我也努力給孩子講。

記者：這恰恰成為讓孩子了解您的工作，了解這個群體、這件事情的契機？

楊揚：是的。我認為我的工作非常有意義和價值，也希望孩子能理解從而給他們帶來積極正向的影響。

記得前年的春節剛結束，我要去非洲參與聯合國難民署的工作，一個長假期的陪伴后，孩子們特別舍不得我走，女兒問我：“媽媽你為什么要去非洲？”然后我就給她講，剛開始的時候她還不理解，但后來聽得很入神。我給她講，現在還有一些小朋友，他們可能和你年齡一樣大，但還吃不上飯……孩子逐漸聽進去了。她說媽媽能給我拍些照片回來嗎？她對這個群體開始有興趣，很想有更多的了解。我去了以后拍了視頻照片回來給孩子們看，他們看到了那里孩子們的生活非常艱苦，他們之前無法想象，也理解和支持我們去幫助那里的人。

影響孩子從讀懂孩子開始

記者：您有兩個孩子，他們的性格是不是很不一樣，你們如何根據各自的特點影響他們？

楊揚：我們從孩子小時候就盡量照顧到雙方的情緒。他們兩個人特別不一樣，我兒子很會撒嬌，早上起來會說“媽媽陪我吃飯”，讓我陪他坐會兒；女兒就有些“口是心非”，不直接表達自己的體驗，明明想要陪伴，但常常會說“我不要媽媽陪”，但要是真不陪她會很傷心，其實心里就是想要我陪她的。他們的表達方式很不一樣。做父母的，我們要盡量讀懂孩子，然后才說得上教育和引導。其實孩子這些鮮明的特點也經常會提示我，如何根據不同人性格中的不同特點帶好團隊。

記者：倆孩子會不會對你們的愛很敏感，甚至有競爭？

楊揚：我們確實會很在意讓他們倆感覺到公平，也會發揮他們的性格優勢，促進他們互相幫助。他們很棒，哥哥經常帶著妹妹玩。

記者：反觀下，您從父母那里繼承了怎樣的讓您一生受用的品質？您又希望給孩子們留下什么？

楊揚：我繼承了父母的真誠、責任心和善良。希望我的孩子能夠同樣有責任心、善良和真誠，同時能夠獨立思考、保持好奇與求知欲，以及具備抗挫能力。

記者：賀春蘭 魯雅靜

文字編輯：朱英杰

新媒體編輯：石偉強

審核：李木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