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安的荔枝》中,李善德所有的慌慌張張、匆匆忙忙,都是為了將荔枝從嶺南運到長安。
從皇上決定哄老婆開心、敕封荔枝使開始,全長安的人都知道,這份差事遲早落到一個倒霉蛋的身上。于是,大家都像避瘟神一樣的你推我讓、互相甩鍋。
官場套路深,??永蠈嵢?。最終,各部門一番推諉之后,差事落在了上林署;劉署令一番算計之后,荔枝使變成了李善德。
時代的一粒塵埃,就這樣成了壓在李善德身上的大山。從李善德快馬加鞭、奔向嶺南的那一刻起,他在所有人眼中都已是被判死刑、六月執行。
畢竟,在唐人的眼中,從嶺南運荔枝到長安,比國足進世界杯還難。
荔枝雖甜,眾生皆苦。到達嶺南之后的李善德,一心一意搞存儲、全力以赴跑運輸,終于在漆黑的天空中鑿出了一條裂縫,看到一絲勝利的曙光。
此時的李善德,手里握著荔枝轉運工作的實施細則,只要拿到戶部的批文,有了三省六部、各地政府的配合和支持,自然能夠項目資金到位、荔枝運至長安。
李善德滿懷期待、信心百倍。然而,成年人的字典里,從來都沒有輕松二字。李善德手持著資金申請,滿京城地求爺爺、告奶奶,卻總是吃到閉門羹。
縱然轉運荔枝是皇帝親自批示的項目,但是李善德所到之處往往都是門好進、臉好看、話好聽、事難辦。
在回到長安之后,李善德磨破了嘴、跑斷了腿,卻還是拿不到相關部門的批文。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我們都十分清楚,李善德的轉運荔枝之法既有可行性,又具操作性。只要項目資金充足、人員到位,楊貴妃吃上嶺南的荔枝,簡直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那么,長安城內的相關部門、辦事人員,為什么個個都不愿意對李善德伸出援手呢?
日日跑空、處處碰壁之后,李善德像是一個皮球,被人踢到了左藏署。在唐代,左藏署是稅務部門,同時承擔著重要戰略物資收儲工作。
在李善德看來,荔枝是貴妃的生日禮物,列入了皇帝的采購清單,自然屬于重要的戰略物資。他在旁人的建議下,徑直找到了左藏署。
好運來了,擋都擋不住。在左藏署,李善德意外遇到了以前讀書時的老同學許樂平。從古到今,一起同過窗與一起扛過槍一樣,都是最鐵的關系。何況,李善德還曾經給許樂平講過題、補過課。
李善德兜兜轉轉之后,遇到了許樂平。這簡直就是喜從天降,轉運荔枝的事情忽然就迎來了轉機。
面對走投無路的李善德,許樂平當場接下了老同學的撥款申請,還親口承諾要把這個請示轉到負責物流運輸、快遞中轉業務的兵部。
曙光乍現,豁然開朗。李善德高興不過三秒,就發現自己又一次被坑了。原來,許樂平所說的話,根本就是隨口的敷衍搪塞。
李善德憤怒地質問老同學,許樂平卻說了這樣的一段話:“這么多年,你還不明白,我們做監事的,寧可無功、不可有過。你自己的差什么樣。你自己心里沒數嗎?我憑什么?你知道自己是個死差,你還上門求我幫你辦事。我憑什么幫你遞這個捅破天的札子?”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許樂平的話,說出了李善德面臨的困境。
在李善德看來,自己運輸的不只是荔枝,而是父女兩人的性命。一旦皇差沒有辦成,貴妃沒有吃上荔枝,李善德與袖兒的下場可想而知。
李善德的執著和堅持,固然令人感動。但是,許樂平的擔心也不無道理。做人,最大的善良就是要將心比心、換位思考。
轉運荔枝的事情,關乎著李善德的身家性命。所以,他才會赤膊上陣、拼命努力。因為,自始至終,他都站在懸崖之上,稍有差池就是粉身碎骨。
只是,假如我們代入許監事們的視角,自然會明白基層公務猿的苦衷。許樂平們不過是權力金字塔下最小的一塊磚,他們沒后臺、資源少、任務重、待遇低,事務繁重、人微言輕。
許樂平的邏輯很清楚——轉運荔枝的事情辦成,是李善德一人的功勞,與自己沒有半毛錢關系;然而,一旦轉運荔枝的事情辦砸,作為相關部門的他們,必然要負連帶責任。
功勞是別人的,風險是自己的。在職場老油條們看來,這是有百害而無一利,自然誰都不愿對李善德伸出援手。
更加重要的是,一旦李善德辦成了差事,運回了荔枝,那么皇帝也好、貴妃也罷,心態必然會發生微妙的變化。貴妃的饞蟲如果就此被勾起,那么今天吃山東大櫻桃、明天吃湖北嫩藕尖,總有一天,這樣高難度的任務,會落到左藏署、太府寺、兵部駕部的肩上。
屆時,板子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就會感到切膚之痛。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完成地獄級的副本。
在劇中,有一處小的細節十分有深意。
就像楊貴妃的哥哥、右相楊國忠收到了嶺南進貢的頂級燕窩。對于這樣高逼格、高品質的貨,右相并沒有直接進獻到宮里。他特意叮囑下人,換成與前一年品質相同的血燕就行。
對此,官場老狐貍的右相是這樣解釋的,“今年的確實是極品,但若是明年續不上了,該如何是好?給圣人辦事,不但要求好,更要求穩。”
求穩不求好——右相的一句話,就說透了官場的生存智慧。揣摩圣意、迎合皇帝,并不是做到極致,而是要張弛有度、進退自如。
就像今年的燕窩,固然是極品,然而一旦獻給圣人、進入皇宮,就等于切斷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對此,許樂平看得一清二楚;李善德卻是一無所知。
李善德永遠不明白,對于轉運荔枝而言,世界上最難測的不是崎嶇的商道,而是復雜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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