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的斑痕
(三十五)
文/姚水葉
坐落在故北村最偏僻的青瓦土墻屋是戰(zhàn)地懷惴夢想,沒有摻雜一絲一毫的投機取巧,全靠勤勞、靠節(jié)儉謀取的幸福和尊嚴,它雖然孤單地怵在荒涼的角落,但嶄新的青瓦房告訴故北村人,無論它是靠一根根硬柴般的木椽做脊骨,還是靠楊樹枝撐起的瓦片,無論瓦縫里的黃泥順著縫隙流淌,還是缺門無窗,都擋不住鄉(xiāng)黨們的幾分羨慕幾分觀賞。康懷叔和幾位鄉(xiāng)黨站在屋中央享受著頭頂?shù)温涞哪喟退h論道:“戰(zhàn)地一個人做成了他屋里幾輩人想做的事,人是房的餡,再能添個兒子就是命厚人。”
戰(zhàn)地聽著話,抬起頭仰望著空蕩蕩的新房嘆息道:“賒下了一千多斤糧債,五年內(nèi)都沒有緩勁的機會,計生組都來過幾趟了。”
“哎,他們來了你笑臉相迎,該生就生,怕啥?”
“你勞力好,甭愁,還賬、生兒兩不耽擱。”
一陣陣爽朗的笑聲,一句句侃侃而談的建議聲,既活躍了初見成效的窮人家,又潤色了莊稼漢苦澀的心。
過了寒露時節(jié),對薄衣單衫的戰(zhàn)地一家人來說,似乎已經(jīng)進入了寒冬,一床掛不住針線的破被子更抵擋不了突然來襲的秋后雨,幾個女子披著被子縮在一起相互取暖,雨點淋濕了窗臺上的稻草,敲打著門洞前豎立的苞谷稈,伴隨著陣陣狂風由西向東迎面撲來,掀翻窗臺上的稻草,掀倒了門口豎立的苞谷稈,它們歪七扭八地倒下。戰(zhàn)地冒著風雨撿起稻草狠勁地摁在窗臺上,又扶起苞谷桿用膝蓋一捆一捆摁實后退到門里對大芳說道:“這場雨大概是入冬的引雪雨,我記著咱爸屋里還有我的一件衣裳,取回來,用架子車把你娘幾個拉上,再拉一口袋稻子,還些木頭賬,去的遲了叫人還說咱賴皮,再看看咱媽咋樣了!”
大芳心里明白,從娘家走時該拿的一樣都沒有落下,他說的取衣裳是借口,看我媽也是借口,去了,肯定還會沾些油水,憑我爸的慷慨,還能讓他空手回來?想到這里,習慣遷就丈夫的大芳順從著戰(zhàn)地的意思說道:“回娘家找?guī)讐K補丁也好,老輩人說的好,兒一半女一角呢,趁小芳現(xiàn)在還懂得少,咱去拿些啥咱爸肯定給。”戰(zhàn)地聽見這幾句話會心地笑了笑。
這場風雨雖然沒有引來雪花,卻比雨前寒冷了許多,就連村里最耐凍的狗都趴在窩里不再亂吠,還有門樓人家的大公雞也推遲了打鳴,人們不禁感嘆,由涼爽的深秋到寒氣襲人的初冬來的如此之快,如此的順其自然。
戰(zhàn)地的架子車上坐著大芳和三個女子,車轅橫放著裝滿稻子的粗線口袋,只因這條路是慢上坡,他把渾身的勁用在了兩個胳膊上,掛轅的皮繩繃緊在他的肩膀和車轅之間,毫不亞于拉船的纖夫,車轱轆磨擦在車軸上吱吱作響地行駛在故北村通往上坡村的柏油路上,對于不出遠門的大芳來說,那是翻腸倒肝的受罪,等戰(zhàn)地拉著架子車走進娘家小院的這一刻,大芳早把肚子里的蘿卜葉稀飯湯毫無保留地敬給了沿路的土地爺,不但如此還臉色蒼白,三個女子也餓暈了頭,連爬帶滾的蹦出了架子車,再瞅瞅戰(zhàn)地的肩膀已經(jīng)被掛繩磨出了深紅色的印痕。
下了架子車的大芳環(huán)視了整個小院,只見新劈下的硬柴整齊的碼在左邊的石廊上,足有兩米高三米長,右邊的石廊上還有燒了一半的劈柴,別的不說,光這些劈柴就讓大芳羨慕不已,這石廊上的硬柴都是自己前些年用來燒火做飯的,我爸勤快,左廊燒不完,右廊又整整齊齊地碼起了,如今住在平川,路旁、地坎干枯的草根都被放學的孩童搶光了,更別說燒硬柴,想都別想。
在這里長大的她,雖然拄著拐杖為娘家做了多少力所能及的活,比如砸石子、撥豬草、挖野菜也沒有走遠過二里地,誰料想婚姻卻把她帶出了二十里,不但常年缺柴禾,連燒草根、苞谷蕊都是奢侈,若能像小芳一樣,能跑能走能上學,又怎么能活出對人百般討好又讓人千般嫌棄的樣子呢,想到這里,一種對娘家既熟悉又留戀的心酸涌上心頭。
小芳跪在媽媽身后的炕邊上,聽見姐夫架子車的停息聲,聽見了幾個外甥女的嘻笑聲,又目睹了她們高興地坐滿了土炕,不但右手沒有松開媽媽的背膀,一雙眼睛也始終沒有離開左手上拿著的語文高考復(fù)習提綱,沒有回頭也沒有下炕,只是沖著花花她們笑了笑,又專心地看著書里的內(nèi)容。她認為姐姐是回自己的家,沒有必要出門迎接,被病魔纏身的媽媽瞅見了炕上嘰嘰喳喳的外孫女,臉上浮現(xiàn)了久違的微笑,一定是母女心靈有種連體的本能呼喚吧,她強打精神對小芳說道:“你甭看書了,放下我,給你姐做飯,她們現(xiàn)在是客人。”
“哎,知道了!”
小芳嘴上答應(yīng)了媽媽,但還是保持原有的姿勢,沒想動。大芳坐在小院的木墩上休息了片刻鐘,稍微恢復(fù)了些狀態(tài),對戰(zhàn)地說道:“把稻子扛去碾了給人還米,碾米錢給咱爸記上,米糠讓小芳喂豬。”
這句話正中了戰(zhàn)地的心思,他哎了一聲,扛起口袋就走遠了。大芳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扶著硬柴垛走進了娘家的屋,迫不及待地叫了聲媽,又看到小芳紋絲不動的態(tài)度,面帶笑容聽似開玩笑實則埋怨地對小芳說道:“你上過學,有書看,我小時候,大廟里是學堂,我上一年級,老師念,我記,老師寫,我背,拼音算術(shù)樣樣第一,學會翻身學會爬的你,沒啥吃,就愛哭,我哄了你就遲到,剛上了一季,學堂就搬了,我多想繼續(xù)上,可你是爸媽的心頭肉,不讓我上學,抱了你,耽擱了我,這輩子白活了。”
聽了姐姐這些話,小芳頓時感覺一股莫名的不服氣,在心里說道:“哼,我啥時當過爸媽的心頭肉,是少挨打了,還是少干活了,人家上學都有哥哥姐姐護著,我上學比貓還乖,即使同學打我踢我,也從沒有給爸媽說過一個字。”
想到這里她又猛然想起姐姐腿腳不靈便,姐夫裝病時用姐姐的長辮狠勁勒住姐姐的臉頰那次,不由得對姐姐心生憐憫,所以,姐姐的一頓數(shù)落讓小芳倍感無地自容,論學習,她貪耍沒衡心,的確比不上姐姐。這些話爸媽不知在她耳旁說過多少遍,今又從姐姐的嘴里親自說出,不禁給小芳的心里增添了些許的負罪感。她麻利的一手放下書,另一只手輕輕地放下媽媽,幫媽媽蓋好了單薄的被子,就去挑水、攬柴、和面。大芳順手拿起小芳的書翻開看了幾分鐘同樣不耐煩的放下,不是她不貪書,是認的字太少,對小芳厚厚的書吃不透。放下書的大芳便和媽媽親切的說著她在故北村的所見所聞,說著蓋房前后鄉(xiāng)黨鄰里幫她們出了多少工,欠的多少糧債和遇見的多少事,大芳東拉西扯說了很多話卻讓媽媽簡短的幾句話又提出了重點:“官憑印,虎憑山,女人靠的男子漢,趁年輕趕緊生個兒子,家有三歲男,小人不上前,甭像我,從生到死都沒盼頭。”
一家人吃過飯,程有良用秤分別稱好了幾份大米和戰(zhàn)地徒步還了賒的木料錢,如釋重負地對戰(zhàn)地說道:“這下我就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摧賬緊的人我用麥子、包谷、洋芋抵了賬,今還米的幾個都是日子寬裕等吃大米的人。”
戰(zhàn)地收拾著架子車,他想再張口讓丈爸幫他把窗門料也買上,又想想土炕上骨瘦如柴,綣縮一起能睡一小筐的丈母娘,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順口接住了丈爸的話尾說道:“爸,我也一樣,還一點賬,心就敞亮一點,再想想沒還的賬,心又繃緊了一些。”
但程有良粗中有細,他知道窗門肯定沒有,買別人的得花錢,又得舊賬還了納新賬,房后正好有棵比瓦盆粗歪肩膀的榆樹,長十幾年了,這個時節(jié)正是砍它的最好時機,萌生了這個念頭的程有良立刻對戰(zhàn)地說道:“房后那棵榆樹越長越歪,你拿上斧頭,鐵鍬拋下地皮二尺深,把它砍了,回去放到明年做窗門料。”
其實戰(zhàn)地早就打上了這棵榆樹的主意,在樹下悄悄地去過幾次,還用雙手量過,總是不好開口,當聽見丈爸讓他砍樹的這句話,一種得到滿足的心都要從胸口崩了出來一樣,高興地哎了一聲,毫不猶豫地拿起了斧頭和鐵鍬往房后走去,坐在媽媽身邊未下炕的大芳,也試圖解開了小芳收納的補襯包袱。
【作者簡介】姚水葉(女),陜西西安人,于一九七八年畢業(yè)于太乙宮中學,現(xiàn)以打工為生,更愛文學,曾在詩刊及各文學平臺發(fā)表過詩歌、散文、小小說等,喜歡用筆尖傳遞親身體會和見證過的社會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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