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曰：鳴鶴在陰，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與爾靡之。期待每一個共鳴的你，關注、評論，為學、交友！

　　也許是上天的安排，楊玉環這個天生麗質，為玄宗所真正喜愛的女人，卻沒有為玄宗生育子嗣。

　　從現在的醫學角度來看，楊玉環應是患有不育癥。因為她的前夫，玄宗的兒子壽王李瑁，僅在史書上記載的就有兩個兒子，但均非楊玉環所育。而楊玉環在壽王宮中為王妃的五年中，也沒有為他生育過任何子女。作為皇帝后妃沒有子女，尤其是沒有生下作為皇室后嗣的兒子，可謂是致命的缺點。

　　中國古代對婦女的所謂“七出”之條，即男子可以在七種情況下單方面與妻子離異，其中第一條即是妻子不能生育，丈夫就可以拋棄她。何況居于后妃之列，缺少子嗣，更是內心時時惶恐不安，唯恐被君主打入冷宮。玄宗在開元時的皇后王氏，就是因為沒有生育而被廢黜。

　　當時王皇后的哥哥王守一因妹妹無子，害怕她被廢，請了一個自稱精通法術的僧人為她祭祀南北斗星座，并刻了寫有玄宗名字的木符，讓王氏隨身佩帶，并咒祝說：“佩上此符，就會生下兒子，王氏將來可以和則天皇后相媲美。”

　　結果被人告發，玄宗親自追究此事，廢黜了皇后，王守一被賜死。這事發生在楊玉環入宮前16年的開元十二年(724)。

　　1、楊玉環與唐玄宗的愛情

　　但很奇怪的是，楊玉環雖然沒有生育，但并沒有影響她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反而增加了她在玄宗心目中的地位。天寶五載(746)七月的一天，楊玉環與宮內其他嬪妃發生沖突，不聽勸阻，玄宗一怒之下，下令把楊玉環送回她的族兄楊铦的府第。楊玉環走后，玄宗悵然若失，到中午還沒有進餐，左右侍從雖然小心翼翼，然而隨便怎樣做皇帝都不滿意，莫名其妙地挨了許多皮鞭和板子。

　　大家心中雪亮，都知道是由于楊貴妃沒有在宮中的緣故。但誰也不敢戳破這層窗戶紙，怕皇帝的臉面不好交待。

　　直到下午，玄宗最親信的宦官高力士才想出一個試探皇帝心意，又讓皇帝下臺階的辦法：請求把貴妃所居住院中所有的衣物、陳設、食物等送到楊家。高力士的話剛說出來，玄宗就很高興地同意了，貴妃院中頓時一片忙碌，大大小小的東西，裝了一百多輛車子。

　　玄宗這才開始用膳，又把自己的御膳分出一半，讓高力士順便送到楊铦家去賜給楊玉環。至此，誰都明白了皇帝的心意。時近深夜，玄宗仍然無法就寢，在后宮里徘徊。深諳皇帝心意的高力士，見時機已經成熟，向玄宗奏請迎接貴妃回到宮中。

　　這時重重宮門早已在咚咚的暮鼓聲中緊閉，玄宗親自下令開啟興慶宮禁衛森嚴的安興坊的正門興慶門，浩浩蕩蕩的車馬，把楊玉環迎入宮內。楊玉環一天沒有見到皇帝，心里也十分后悔不該過分沖動，向玄宗跪伏在地上謝罪。玄宗此時見到妃子，高興得說不出話來，緊緊抓著她的手，撫慰還在哭泣的玉環，兩人在彼此的心目中，又好像親近了一層。

　　第二天，楊玉環的三個姊妹相約進宮向皇帝獻上精美的食物，玄宗命令梨園演奏音樂，又大大地賞賜了楊氏姊妹，實際上表示了對昨天作為的歉意。至此，玉環在后宮中的地位牢不可破，皇帝的恩寵更多，其他的嬪妃根本見不到皇帝之面了。這時的楊玉環，年方28歲。楊玉環與玄宗的感情日深，形影不離，這既是楊玉環的大幸，也是后宮中其他千百位嬪妃的大不幸。

　　正如白居易在將近60年以后所作的《上陽白發人》詩中所描述的：

　　上陽人，紅顏暗老白發新。綠衣監使守宮門，一閉上陽多少春，玄宗末歲初選入，入時十六今六十。同時采擇百余人，零落年深殘此身。憶昔吞悲別親族，扶入車中不教哭；皆云入內便承恩，臉似芙蓉胸似玉，未容君王得見面，已被楊妃遙側目。妒令潛配上陽宮，生遂向空房宿。

　　元稹的《行宮》詩也說：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白居易的詩歌蘊含了多少悲愴和無奈；而元稹的詩歌，看似適，任表面的平靜之后，又是無限的辛酸！

　　但楊玉環與唐玄宗，雖然感情甚好，就像民間夫妻一樣，仍然不免有吵架斗嘴的時候。天寶九載(750)的春天，楊玉環又因與玄宗斗氣，被送還楊氏私第，楊國忠這時已升任御史中丞之職，楊氏家族的榮辱與她息息相關。楊國忠于是去找與自己臭味相投的戶部郎中吉溫，借助吉溫與宮內宦官的密切關系，請他代為說情。

　　吉溫設法進宮向玄宗說：

　　“婦人沒有什么見識，觸犯了圣上。但是貴妃承恩已久，陛下難道愛惜宮中的席之地，不讓她死在宮里，還讓她在宮外忍辱偷生嗎？”

　　玄宗這時也已后悔了，派一個親信宦官送御膳給玉環。

　　楊玉環對著使者淚如雨下說：

　　“妾得罪了圣上，罪當萬死。幸而陛下沒有處死我，還把我送回娘家。現在我永遠離開掖庭宮闕，我所有的衣物珍玩，都是圣上所賜，不足以獻給圣上留作記念，只有頭上的長發，是父母所給予，就把它作為我的心意獻上吧！”

　　于是剪下了自己的-縷頭發，讓使者帶給玄宗。玄宗一見，大為驚嘆懊悔，馬上派高力士把楊玉環召還。從此以后，對楊玉環的寵愛更深了。由于楊玉環沒有生育子女，所以她既得到玄宗的愛寵，又避開了后妃之間為了自己的兒子爭奪儲君之位的傾軋與鋒芒。這或許是楊玉環的大幸，因為減少了許多煩惱和無謂的沖突與嫉妒。

　　甚至于這或許是玄宗為何一直傾心于楊玉環的重要原因，因為只有不去渴望操縱權力，甚至自己掌握權力的女人，才是一個純粹的，值得付出真愛的女人。

　　對這一點，玄宗是有深刻的記憶，他的親生祖母武則天去世時，他已是一個20歲的青年人，正擔任衛尉少卿的官職，對于他的祖母的所作所為，早就有自已的愛恨。五年以后，他率禁兵發動宮廷政變，殺死了想要臨朝稱制的伯母皇后韋氏，以及自己的堂姐、同樣野心勃勃想當皇太女的安樂公主。僅僅三年以后，他又以皇帝的身份，在爭奪宮廷權力的斗爭中，再次大肆誅殺朝中叛逆，親自逼迫自己的姑母太平公主自殺。

　　可以說，在開元、天寶時期，玄宗不僅對企圖染指最高權力的皇室諸王與太子萬分警惕，也并不喜愛追逐權力的后宮嬪妃。而對于楊玉環來說，她自己對政治是不感興趣的，喜愛的是音樂、舞蹈，當然還有愛情。再加上她的非凡美貌，使她成為玄宗理想中的女人，只有對這樣的女人，才能談得上超越地位、權力和生死的愛情。

　　2、為何不立楊玉環為皇后？

　　在所有關于開元、天寶時期的記載中，玄宗與楊玉環似乎從未提到過關于楊玉環沒有子女的問題。楊玉環的回避，也許是出于一個不能做母親的女人的內心傷痛。而玄宗的不談，應該就是出于對楊玉環的愛護。

　　但同樣耐人尋味的是，玄宗平生最喜愛的女人，卻始終只是一個妃子，而沒有能夠做到皇后之尊。

　　陳寅恪曾經評論描寫李、楊悲劇的《長恨歌》說：

　　“長恨歌內容有二特點：一為楊玉環雖極承寵愛，而終不得立為皇后。二為此詩描述神仙之韻事風情，為當時詩人所不能及。”

　　楊玉環自開元二十八年(740)入宮，到天寶十五載(756)香隕馬嵬坡，其間歷時16年，玄宗備極寵愛，六宮無復進幸，封為貴妃。但楊玉環雖有皇后之尊，卻并無皇后之名。尤其可怪的，是在這16年中，也沒有臣下上奏建議冊立楊玉環為后的。這與玄宗一貫的作風不符，他在開元前期的寵妃武惠妃，將要立為皇后時，遭到臣下強烈反對，認為不可以再讓武氏家族取得權勢，結果生前終未為后，直到死后，方由玄宗追贈為貞順皇后之名。

　　但玉環生前死后，均沒有立為皇后之說，這是為什么呢？

　　陳寅恪先生把楊妃的未立為后，與后來憲宗不立其貴妃郭氏為后相提并論。郭貴妃是平定安史之亂的大功臣郭子儀的孫女，父親是郭子儀的第六個兒子郭曖，母親是唐代宗的長女升平公主。郭氏門第顯貴，家族盛大，她的父親一代有兄弟八人，姊妹七人，郭子儀的兒子與女婿，都為代宗、德宗朝廷重官，所以唐順宗為自己的長子廣陵王李純納郭氏為妃。李純登上皇位后，即為唐憲宗，把郭氏冊立為貴妃，郭氏并為李純生下了皇太子李恒，即后來的唐穆宗。由于郭氏集門第、出身、皇太子生母于一身，元和八年(813)十二月，臣下以宰相為首，三次上書憲宗皇帝，請求冊立郭貴妃為皇后，但卻均遭到冷遇，憲宗以時已臨近年底，并且明年時辰不好為由，拒絕了群臣的請求。

　　而真實的原因，是因為憲宗后宮中寵妃甚眾，郭氏門第既高，家族亦盛，在朝廷上頗有勢力，如果正位為皇后，必定會鉗制憲宗，不能夠再如往常一樣肆無忌憚地迷戀女色。因此，終元和一朝，郭氏始終未能立為皇后，直到她的兒子李恒繼位為帝后，才被冊立為皇太后。

　　但是，楊玉環未能被冊立為皇后，其情況與郭貴妃似乎相差很遠。

　　玄宗自楊玉環進宮后，寵愛有加，所謂當時玄宗“省風九州，泥金五岳，驪山雪夜，上陽春朝，與上行同輦，止同室，宴專席，寢專房。雖有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暨后宮才人、樂府歌伎，使天子無顧盼意。自是六宮無復進幸者。”

　　在楊玉環之外，再沒有另外的寵妃。所以憲宗因怕皇后管制自己另有所歡的緣由，就玄宗本人來說并不存在。而且楊玉環一家兄弟姊妹備受玄宗寵愛，族兄楊國忠為宰相，三個姊妹都被封為國夫人，享盡人間富貴榮華，楊氏一族的興起，因此也沒有武惠妃未立為后的政治斗爭的障礙。所以，玄宗在天寶年間不立楊玉環為后的原因，看來還是一個唐代歷史之謎。

　　3、郭妃的悲劇

　　或許陳寅恪先生的所指，是郭貴妃與楊貴妃一樣，生前享盡榮華富貴，但卻都有一個悲慘的結局。郭貴妃雖然并未享受過憲宗李純的愛情，僅僅因為門第的高貴和生下了一個皇帝兒子，而享有皇太后之尊榮，所謂她“歷位七朝，五居太母之尊，人君行子孫之禮，福壽隆貴，四十余年，雖漢之馬、鄧，無以加焉。”

　　作為一個女人，有這樣的一生，也是難得的福緣了。但她到垂暮之年，卻因為悲慘的遭遇而了卻殘生。

　　史載：

　　宣宗立，于后，諸子也。而（宣宗）母鄭，故侍兒，有鬟怨。帝奉養禮稍薄，后郁郁不聊，與一二侍人登勤政樓，將自隕，左右共持之。帝聞不喜，是夕后暴崩。有司上尊謚，葬景陵外園。太常官王嗥請后合葬景陵，以主附憲宗室，帝不悅，令宰相白敏中讓之。

　　郭太后之死，竟是因為她在作為憲宗貴妃時的一個侍女鄭氏引起。鄭氏為丹陽（今江蘇南京）人，容貌秀麗，有看相占卜者為她看相說，這個女人今后會生下天子。這個消息傳到當時駐扎在京口（今江蘇鎮江）的鎮海節度使李琦耳中，李琦仗恃兵強馬壯，素有謀反之心，于是把鄭氏納為侍妾。

　　元和二年(807)李琦在潤州（今江蘇鎮江）叛亂，想要割據東南地區的潤州、蘇州、杭州等六州。但隨即兵敗被擒，押解到長安處死。李琦的妻妾也都解至長安沒入掖庭為奴婢。鄭氏由于聰明伶俐，容貌出眾，被選入宮中為郭貴妃的侍婢。由于鄭氏為叛將家屬，郭貴妃對她的態度可想而知。

　　但天無絕人之路，鄭氏的悲慘生活并未繼續很長時間，就因為她的美麗，為好色的憲宗所看中，在元和五年(810)為憲宗生下一個皇子李忱，就是后來的唐宣宗。鄭氏在宮中的地位隨之而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但是，身為侍婢時對郭貴妃的怨毒，卻永遠埋藏在心底。十年以后，她的兒子李忱封為光王，鄭氏也成為王太后。但此時郭太后的地位如日中天，在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四朝，均為太母之位，受到皇帝的極大尊重。但差不多40年后，命運的變化，竟然使昔日的主仆地位發生顛倒，導致宮廷悲劇的發生。

　　郭太后的悲劇就是鄭氏的兒子李忱登上帝位的喜劇的另一面。李忱幼年時，沈默寡言，貌似愚笨，后宮中的嬪妃宮女宦官們，都認為李忱是個癡傻。自從他的侄子文宗李昂登上帝位以后，李忱更為韜諱，皇子們在一起游樂時，幾乎聽不到他在有其他人的場合講話。

　　李昂生于元和四年(809)，比李忱要大一歲。

　　對于這個年齡比自己還小的十三叔，文宗是百般侮弄，每逢文宗到諸王所居住的十六宅舉行宴會時，總是要把引誘李忱說話，作為大家取樂逗笑的節目。武宗李炎繼位，李忱的地位更為不妙。

　　李炎生于元和九年(814)，比李忱小四歲，是文宗李昂的五弟，性格豪邁。對于年齡與自己相差無幾的小叔叔，態度比自己的哥哥李昂更不禮貌，不僅僅是侮弄而已，往往就是人格的踐踏，甚至于置之死地。

　　據唐代的野史說，武宗繼位后，曾命幾個宦官把李忱抓到皇宮內的永巷，就是囚禁宮人之處的廁所中，丟進茅坑里，李忱差點淹死。幸而有一個同情李忱的宦官仇公武出面對武宗說，在宮廁里的那個王子，不宜老是丟在那里，最好是扔出宮外，讓他死在外邊。武宗同意了，仇公武把李忱救出來，讓他藏在裝滿糞土的車里，悄悄載回家中，把他養起來。

　　三年以后，武宗病重將死，諸宦官在宮中密商，認為李忱愚笨，便于操縱駕馭，假稱武宗下詔，把李忱冊立為皇太叔，武宗死后，登上帝位，是為宣宗，這一年李忱36歲。

　　宣宗處理政事，對大臣談話，很有條理，到這時大家才知道，李忱是一個大智若愚的人，但宦官們至此已無可奈何了。母親40年的怨恨，自己30多年的壓抑隱忍，在李忱登上皇位后，都如火山一般爆發出來。

　　在正式聽政的當天，他把母親鄭氏尊立為皇太后，第二天把武宗時代的首席宰相李德裕貶出朝廷，召回和起用武宗時受排斥的大小官吏。宣宗朝初期的政局，一切都以反武宗時的所為而行之。郭太后雖不能逐出宮外，但所受到的冷遇甚至虐待，史書雖無明言，可想而知矣。無怪以垂暮之年，尊榮之身而欲跳樓自殺，雖然當時被侍婢制止，但當夜即暴死于后宮。

　　當時朝野議論紛紛，都懷疑是宣宗派人下的毒手，但宮闈事秘，也只有不了了之。楊貴妃與郭太后的一生遭遇，在生前享盡安樂奢華，卻死于宮廷恩怨報復這一點上，是非常相像的，陳寅恪先生把這兩個唐代女子聯系在一起，或許這就是他的真意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