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6年深秋,紫禁城的梧桐葉落了一地。
六十四歲的道光皇帝靠在暖榻上,盯著手里兩份功課發呆,左邊是四阿哥奕詝(zhǔ)寫的《治河策》,右邊是六阿哥奕訢(xīn)作的《海防論》。硯臺邊還攤著本奏折:黃河又在河南決口了。
老皇帝的煩惱
這場景就是大清江山的縮影,內憂外患全趕一塊兒了。
英國人五年前剛用炮艦轟開國門,白蓮教余孽在河南鬧事,庫銀只剩不到三百萬兩。
更愁人的是繼承人選怎么辦,老四奕詝十六歲,走路有點跛,背書常卡殼;老六奕訢比他小一歲,卻能在南書房和軍機大臣辯論西洋火器,騎射功夫更是皇子里的頭一份。
按常理,選奕訢多省心?可道光偏偏想起祖訓:“圣祖以仁治國,世宗以勤安邦”。他自個兒摳門到龍袍打補丁,不就是學雍正爺的勤儉?眼下大清最缺的不是能人,是能守住祖宗基業的仁君啊!
老四的師傅杜受田早看透皇帝心思。
那日校場比箭,奕訢三箭射落雙雕,喝彩聲震天響。輪著奕詝上場,他忽然調轉馬頭,把弓箭塞回箭筒:“春日鳥獸孳育,兒臣不忍傷生。”
道光當時眼眶就熱了,這話聽著像他爹嘉慶爺的口吻,當年乾隆爺夸嘉慶“宅心仁厚”,不正是大清立儲的鐵律?
獵場上的無聲較量
真正定乾坤的在兩年后的南苑圍獵。
出發前夜,杜受田把奕詝叫到書房,只叮囑一句:“阿哥切記,一矢不發便是頭功。”
圍場里果然成了奕訢的秀場。紅袍白馬的小伙子箭無虛發,獵獲的鹿兔堆成小山。蒙古王公們紛紛豎大拇指:“六阿哥真乃巴圖魯(勇士)!”道光卻頻頻回頭,老四的箭囊壓根沒解開,只在草叢里撿了捧野雞蛋,用披風小心裹著。
“你這是作甚?”道光皺眉問。奕詝撲通跪下:“兒見母雉護巢,若射殺雌鳥,雛鳥必亡。撿這些蛋回去,讓內務府孵化了放生...”話沒說完,老皇帝眼淚“唰”地下來了。
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還是皇子時,嘉慶帝考校兄弟幾個理政,他答了整夜民生疾苦,龍案上灑滿淚痕。
當晚軍機大臣祁寯(jùn)藻被召見,剛夸了句“六阿哥神射”,道光突然拍案:“打天下要弓馬,守江山靠什么?” 老臣嚇得不敢吱聲。燭光里皇帝摸出把金鑰匙,那是乾清宮“正大光明”匾后的鐍(jué)匣鑰匙,上面新刻了“四”字劃痕。
跛腳阿哥的“仁孝”兵法
老四奕詝能逆風翻盤,全靠師傅杜受田的“人設營銷術”。這位山東老儒深諳道光心思:皇帝這輩子最痛悔兩件事,對母親孝淑睿皇后盡孝不夠,登基初年奢靡浪費。杜受田給奕詝量身定制了“仁孝雙全”的金字招牌。
道光有次考校皇子《論語》,問到“仁者安仁”。奕訢侃侃而談仁政理論,奕詝卻撲通跪下:“兒臣見父皇昨夜批折至三更,今晨咳嗽不止,此即‘仁’在眼前!”說著解下貂裘硬要給道光披上。
這招“情感殺”直擊皇帝軟肋,他想起自己年輕時忙于朝政,未能為病中母后侍藥,至今引以為憾。
腿腳不便反成加分項。有回天壇祭天突降暴雨,奕詝故意滑倒在泥濘里,掙扎起身時喃喃道:“天子步履維艱,萬民更在泥涂...”隨行大臣無不感動。消息傳到道光耳中,皇帝盯著自己補丁套補丁的龍袍感嘆:“此子類我!”
麒麟子的鋒芒之禍
奕訢輸就輸在太像年輕時的道光。當年道光還是皇子時,就以獵殺天理教刺客的勇武聞名。可當皇帝三十年,他早悟透“守成之君忌銳氣”的道理。
六阿哥的洋務熱情尤其犯忌。有次南書房議論英國火輪,奕訢竟說:“彼國汽機精妙,當遣幼童往習之。”這話嚇得師傅卓秉恬趕緊捂他嘴,祖宗家法最忌“以夷變夏”!
更糟的是他結交蒙古王公時炫耀騎射,蒙古親王隨口夸了句“六爺若掌兵,必是衛青再世”,這話傳到道光耳中成了“結交外藩,其心難測”。
真正致命的是孝道疏失。奕訢生母靜皇貴妃病重時,他因在兵部觀造火炮遲歸半刻。
道光得知后摔了茶碗:“孝道不修,何以治天下?” 反觀奕詝,每日雷打不動到生母孝全皇后靈位前跪香,盡管這位皇后在他十歲時就去世了。
鐍匣里的涂改謎云
1850年正月十三,道光病危。當眾臣跪聽遺詔時,大學士祁寯藻發現個驚人細節:詔書“皇四子奕詝著立為皇太子”的“四”字,墨色明顯比周圍深,像是后來描重的!
清宮檔案揭開真相:原詔本是“皇四子奕詝、皇六子奕訢皆封親王”。但道光臨終前三日,突然讓太監抬他到乾清宮,獨自取下鐍匣修改。
顫抖的手把“四”字描了五遍,又添上關鍵句:“爾王大臣等何待朕言,其同心贊輔,總以國計民生為重,無恤其他”,這話明擺著警告群臣別打擁立奕訢的主意。
為何臨時變卦?侍疾太監張修德回憶:皇帝彌留時夢見白蓮教亂民沖進紫禁城,驚醒后連呼“仁厚!仁厚!”
或許在那一刻,他想起康熙晚年九子奪嫡的血淚教訓,認定亂世需仁君穩人心,哪怕這仁君瘸腿又平庸。
龍榻前的眼淚
咽氣前六個時辰,道光做了件極反常的事:召奕訢單獨覲見。他摩挲著六阿哥的手,突然老淚縱橫:“汝才十倍汝兄...然祖宗基業重若泰山,朕不敢賭啊!” 接著塞給他個錦囊:“新君若危,啟之。”
錦囊里竟是道空白圣旨!這等于給了奕訢“奉天靖難”的合法權。道光用最后力氣布局:以奕訢之才護江山,以奕詝之仁安民心。可惜咸豐即位后,因避諱“白板圣旨”的威脅,始終壓制奕訢。
直到1860年英法聯軍燒圓明園,才被迫啟用六弟談判,此時錦囊早被深鎖恭王府地庫,錯過力挽狂瀾之機。
更唏噓的是父子最后對話。道光問奕詝:“若登基,何以待弟?”答:“必以雍善待怡。”皇帝搖頭:“朕要你學漢文帝待淮南王!” 這典故暗藏殺機,淮南王劉長最后被文帝逼死。等咸豐明白弦外之音時,奕訢已被排擠出軍機處五年。
平庸之君
咸豐登基時接手的是個爛攤子:國庫存銀不足三百萬兩,黃河年年決口,廣西還蹲著個落第秀才洪秀全。但細看他頭兩年的動作,會發現道光看重的兩個優點正在發光。
頭件是“仁”。甫即位就赦免鴉片戰爭主和派大臣,連林則徐都重新啟用。更絕的是處理軍機大臣穆彰阿,此人把持朝政二十年,黨羽遍布天下。
咸豐沒搞株連,只將其革職永不敘用,穩住了朝局。
第二件是“納諫”。他打破祖制允許六品小官上奏折,結果真撈到寶:湖南舉人左宗棠的《料敵十二策》從廢紙堆里被翻出,后來平太平軍多賴此策。
1853年曾國藩要練湘軍,戶部哭窮說沒錢,咸豐竟咬牙從內帑撥了二十萬兩:“非常之時,當破常例!”
可惜這份清醒沒撐多久。當太平軍北伐逼近天津時,咸豐嚇得躲進熱河,從此沉溺酒色。
1860年英法聯軍攻北京,他竟在行宮點戲《長生殿》,戲里唐明皇棄都西逃的唱詞,成了現實最辛辣的諷刺。
“煙波致爽殿”的最后時光
承德避暑山莊有座“煙波致爽殿”,咸豐就死在這里。龍榻邊立著面水銀斑駁的穿衣鏡,據說是道光所賜。鏡背刻著乾隆御筆:“以銅為鑒正衣冠,以史為鑒知興替”。
咸豐臨終前常對著鏡子發呆。當他看到鏡中形銷骨立的自己,可曾想起二十四年前南苑圍場?那個寧舍獵物也要護住野雞蛋的少年,最終沒能護住祖宗江山。
道光賭錯了,亂世需要的不是守成之仁,而是創業之勇。
但換個角度看,若當年繼位的是銳意改革的奕訢,在滿清保守勢力反撲下,怕也難逃光緒般的囚籠命運。這盤死局,或許從乾隆鎖國那刻就注定無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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