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丨東昇
編輯丨雪梨王
羅帥宇的喪禮一直沒有舉辦。
他的骨灰安葬在四川內江青龍山墓園,距雙才鎮老家20多公里。這段車程不算遠,卻成了父母心中最艱難的路途——自2024年5月兒子離世后,他們鮮少前往。每去一次,心里就像被生生撕扯一樣。他們也不愿意回鄉下老家,除了老宅早已坍塌,更主要的是,不知如何面對鄉鄰的問詢。
羅帥宇是中南大學湘雅二醫院泌尿外科的碩士研究生,事發時,距離他畢業只剩不到一個月。之后一年多,羅帥宇父母辭掉工作,全身心投入到為兒子“討說法”中。針對羅帥宇事件,2025年6月12 日,湖南省衛生健康委信訪部門回應《大河報》時稱,羅帥宇家屬提供的信訪材料確已受理。關于反映湘雅二院存在醫療腐敗問題的事項已經移交公安機關,已成立聯合調查組,仍在調查核實。6月13日,湖南省衛健委聯合調查組發布通報,確認羅帥宇系高墜身亡,排除他殺。
“在我們那兒,之前從來沒聽說過‘自殺’。”母親劉敏先無法理解。在她的認知里,自殺總得有原因:家庭不睦,或是被社會拋棄。可兒子是獨子,一家三口關系親密,不存在“原生家庭”的問題;畢業在即,他已經收到多家醫院的面試、筆試邀約,似乎也沒有“畢業即失業”的恐慌。父親羅甫祥同樣不相信兒子是自殺,并認為“需要更高層級調查”。
90多歲的奶奶至今不知道孫子已經離開。“帥宇怎么不回來?”老人有時會問。家人一開始說是“學業忙”,后來直接說出國了。他們心照不宣地守著這個秘密。
網吧里長大的少年
從內江市東興區雙才鎮出發,往東南方向大約行駛8公里,就到了羅帥宇的老家水大田村。村子屬于低山丘陵地形,有2000多人,村民主要以種麻竹為生。
羅帥宇的父親羅甫祥曾經是村里的驕傲——他1965年出生,考上了大學,讀數學專業,卻在大學最后一年退了學。他對《鳳凰周刊》的解釋是,當時工資普遍較低,“八九十塊錢就是高工資”,自己不想過那樣的生活。至于大學肄業后做了什么工作,羅甫祥并未提及。
后來,他和小自己的6歲的劉敏先結婚。1996年,兒子羅帥宇出生。
兩人也想過再要一個孩子,但因為政策所限,沒能再生。
羅帥宇出生的村子 圖源:內江廣播電視臺
羅帥宇4歲之前是在水大田村度過的,2000年,一家人搬到了雙才鎮上。
因為上過大學,羅甫祥思想比很多人開放,也更容易接觸新事物。夫妻倆開了鎮上第一個網吧,并用兒子的名字命名——“帥宇網吧”。彼時,互聯網還是新生事物,新浪、網易、搜狐剛在納斯達克上市,但在內江這個偏遠小鎮上的羅甫祥篤定地認為,互聯網會改變人們的生活。
網吧開在一樓,一開始,店里只有4臺機器,一家人就住在樓上。也因此,羅帥宇的童年,除了上學,大量時間都是在網吧的鍵盤聲中度過的。八歲時,他就能幫人修電腦、裝系統。父親給人裝一次收費30元,忙不過來時就讓兒子去。客戶見是個小學生,裝好后總會多給10塊錢當獎勵——這份小小的成就感,讓他后來在簡歷的“興趣愛好”一欄,寫上了“修電腦”。
網吧魚龍混雜的環境,讓羅帥宇早早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本事,性格也開朗外向。但他沒想過走計算機這條路。
網吧隔壁有家小診所,診所的夫妻倆很喜歡羅帥宇,常備著零食等他放學。去了診所,羅帥宇也勤快,總給來瞧病的人搬椅子、倒水,忙得不亦樂乎。劉敏先記得,兒子非常崇拜那對夫妻,覺得他們像魔法師——只需打針、用藥,就能讓人恢復健康。
他學醫的種子,或許就是那時種下的。
除了診所,兒時的羅帥宇還喜歡去離網吧不遠處的“雙才烈士陵園”,這個陵園是為紀念1950年征糧剿匪中犧牲的28位烈士而建,始建于1966年。
“他能把每個烈士的事跡都背下來。”劉敏先告訴《鳳凰周刊》,兒子從小就有英雄情結。后來,他給自己取的QQ網名叫“王良”,家人不解,問他為何不姓羅。
羅帥宇解釋稱,王良是一名革命烈士,原紅四軍軍長。史料顯示,王良曾跟隨毛澤東進軍井岡山,參與創建井岡山革命根據地。后經福建武平縣大禾圩時遭敵匪襲擊,不幸犧牲。犧牲那年,王良27歲,而羅帥宇離開時28歲。
這個網名,他再也沒換過。
羅帥宇的QQ名
在父母眼中,兒子幾乎沒有過叛逆期。唯一一次,是母親做飯放了些蠔油,他有點兒生氣地問,“你這樣弄,好吃嗎?”母親察覺到他情緒不對,他趕緊解釋說,“更年期的媽媽性格不好,青春期的我也要被理解。”兩人隨即相視一笑。
“他很好,對誰都很照顧。”——這是劉敏先記憶中的兒子。
而羅帥宇在內江六中的高中同學們則認為,他“性格好,跟誰都樂呵呵的,愛運動,愛打籃球、羽毛球、乒乓球,還會倒立。”直到現在,他們都不相信羅帥宇去世了,“不能想,一想心里就堵得慌。”
手術刀與橡皮泥
2015年,羅帥宇高考成績不算理想。羅甫祥記得,“考了500來分”。
這個成績上不了知名醫學院,但羅帥宇堅持學醫,最終他被河南的新鄉醫學院錄取——這是我國最早的西醫學校之一,在河南省的醫學領域中地位僅次于鄭州大學。今年6月,學校已更名河南醫藥大學。
“為什么沒讓他選擇學計算機類的專業?”
羅甫祥給出的答案是,“可能我是開網吧的原因,大家一提計算機就是游戲,遭痛恨。我也不想讓他子承父業,做個醫生很好,受人尊敬,工作穩定。”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要知道后面會發生的事,打死我,也不讓他學醫。”
考上大學,對羅家來說是喜事。羅帥宇去河南上學時,父親送他過去。兩人坐在慢悠悠的綠皮火車上,羅甫祥突然意識到,兒子長大了,自己也老了。大家都說父子倆長得像——羅帥宇一看就是“好學生”的長相,白白凈凈,戴副眼鏡。父子倆站在一起,像是同一個人的大小版。
到北方后,羅帥宇適應得很快。給家里打電話,總是樂呵呵的,說一切都好。“他電腦玩得好。讀本科時,好像是學生會信息部部長,經常給學校制作圖片、視頻什么的。專業課學得也不錯。”劉敏先記得,每年寒暑假回家,羅帥宇總會買來一堆橡皮泥一樣的東西,一會兒捏個貓咪,一會兒捏個小狗,拿著手術刀在上面劃來劃去,然后練習縫針。
他曾用的一套手術刀,是花2000多元買來的,丟失后,難過了好幾天。后來又買了一套,回到家繼續練習。那套手術刀至今還擺在家里。
羅帥宇本科所在的學校
學醫后,他對父母的關心也變得更“專業”。每次回家,都讓他們躺在床上,用聽診器為他們檢查身體。
2020年,羅帥宇本科畢業時,正好趕上新冠疫情。他在家的那段時間,受疫情影響,家里網吧開不下去,失去了唯一的收入來源。劉敏先開始焦慮,夜里去擺地攤賣玩具。因為膽小,她不敢和別的攤主說話,羅帥宇就鼓勵她,“你開網吧那么厲害,做什么都能很厲害。”
兒子的鼓勵,給了劉敏先自信,她慢慢適應了擺攤的生活。后來,她又想找份白天的工作。她半開玩笑地對兒子說,“你是學醫的,以后在醫院上班,我也去醫院上班。”羅帥宇聽后大笑說,“你這個年齡到醫院里,能做什么工作?”
“搞衛生這些是可以的。”劉敏先堅持,羅帥宇說太累,但拗不過母親。他陪著母親去了內江市一家醫院,問正在打掃的保潔員是否招人。對方說正好缺人,讓他們找經理試試。
羅帥宇的父母
面試前,羅帥宇鼓勵母親要自信。第二天,劉敏先順利通過。回家路上,她激動地給兒子打電話,“媽媽被錄用了!明天就要叫我去上班了。”電話那頭,羅帥宇說,“你真優秀。”他還叮囑母親,“你接受了這份工作,就要好好去干,按上面要求做,認真做。遇到問題了,就像我們平時在家一樣,一起商量。我們是一家人。”
羅帥宇離開后,劉敏先失去了那個“總會鼓勵”她的人。
不久,羅甫祥也成了醫院的維修工。羅帥宇很高興,說我們一家三口都在醫院上班了。
本科畢業后,羅帥宇先是考上了華南理工大學的“學碩”,但他不想以后搞學術,讀了一個月就退了學;第二年,又考上中南大學的“專碩”,成為家族里的第一個研究生。羅甫祥記得,兒子退學時告訴他們,“如果當醫生不能做手術,沒意思”。
去湖南讀研前,羅帥宇勸父母別太辛苦,說自己讀研有補貼,畢業后就能工作,家里不用為錢發愁。父母很高興,覺得兒子長大了,而他們彼時工作的主要目的,就是攢錢幫他買房,看他結婚生子。
兒子考上研究生后,羅甫祥覺得他沒以前聽話了。“他讀大學的時候,可能覺得自己學歷跟我一樣。考上研之后,學歷比我高了,開始管我了。”羅甫祥抽了半輩子煙,一天能抽四包。羅帥宇嚴肅地對他說,“爸,你要相信醫學,抽煙對身體的損傷是不可逆的。”
從那天起,羅甫祥就把煙戒了。
輪轉,與漩渦
讀研期間,羅帥宇進入湘雅二院實習,從事腎移植工作。這家醫院建于1958年,在整個南方影響都很大,業界一直有“北協和,南湘雅”的說法。
彼時他在長沙市雨花區地質家園小區和三位同學合租,距湘雅二醫院不足3公里。大家各自一間房,羅帥宇的房間大約十幾平米。
讀研期間,羅帥宇和同學在這個小區合租房子
到長沙后,羅帥宇給母親的感覺只有一個字,“忙”。
“讀研3年,只回過兩次家。加起來的時間,不會超過20天。”劉敏先記得,每次聯系,他都說,“媽媽,好累呀。”但劉敏先覺得,這或許只是一個醫學研究生的常態。
醫學生都要經歷“輪轉”,這是醫學教育體系中的核心實踐環節,即在完成基礎理論學習后,進入不同臨床科室進行周期性實踐學習的過程。
從羅帥宇手機上的的輪轉記錄來看,從2021年8月,到出事時的2024年5月,他先后在神經外科、麻醉科、普外科、胸外科、肝移植科、乳甲外科等科室輪轉。
羅帥宇在湘雅二院實習期間,該院發生了震驚大眾的“劉翔峰被舉報”事件。2022年8月17日,有網友公開舉報湘雅二院普外肝膽胰專科副主任醫師劉翔峰存在醫德醫風問題,8月25日,長沙市監察委員會發布通報,劉翔峰涉嫌嚴重違法接受長沙市監察委員會監察調查,2024年10月31日,劉翔峰被判處有期徒刑17年。
依照輪轉記錄推算,劉翔峰被舉報的2022年8月,羅帥宇正在普外科輪轉。羅帥宇的父母堅稱兒子舉報過劉翔峰。他們提供的聊天記錄里,羅帥宇曾提及“又想起被劉翔峰支配的恐懼”“他出事的前2個月我就在他手下輪科”“本來就是我們內部舉報了七八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這次成功了。知乎上的都是我們2附院手術室的護士寫上去的,還有部分醫生,那個帖子都是2021年的帖子”。
但官方給出的結論是,“羅某宇僅于2022年4月在劉翔峰所在科室輪科,當時劉翔峰所在的手術組為第1組,而羅某宇在第2組跟班學習。羅某宇在該科輪科期間,記錄顯示劉翔峰只有一臺手術,參與手術人員中并無羅某宇。調取羅某宇入學至劉翔峰案發前所有病案資料,未查詢到兩人同臺手術的記錄。”言外之意,兩人并無交集。
羅帥宇部分輪轉記錄
在醫院,羅帥宇的忙碌是具像化的。例如,2022年3月18日下午5點多,“湘雅附二藍老師”在微信群說,“邵陽人員先去瀏陽獲取:羅帥宇負責,與肝移植唐辰,帶上腦電圖老師,帶彩超機,彭建國開車。”3月19日凌晨3∶21,羅帥宇發微信“獲取完成,預計4:39到醫院”。4∶28,他再次發微信稱“瀏陽供體已加冰放6樓護士站”。
從這些信息來看,羅帥宇似乎可以在移植方面獨當一面了,實際上,彼時的他尚未取得醫師資格。他的醫師資格證書,是在2023年9月19日才獲得的。在個人簡歷中,羅帥宇稱自己“讀研期間,熟練掌握腎移植取腎,三年參與腎移植手術200余例”。
另一件讓父母感到不可思議的事,是錢。
劉敏先說,兒子讀書時,學費都是她轉給他的。兒子去世后,她在他的賬戶上發現了超過40萬元的流水。這筆錢是2021年9月至2023年9月間,湘雅二醫院以“勞務報酬”名義,通過羅帥宇的個稅APP轉入他賬戶的。金額最多的一次是2023年8月轉入的36600元。同時,從2021年10月開始,在羅帥宇的微信上,每個月都會有一筆大額資金轉給護士長方春華,數額多在9000元以上,不到三年的時間,轉出30多萬。
調查組對此的解釋是,湘雅二醫院根據績效管理辦法向腎臟移植科發放醫務人員績效,由科室根據職工實際工作量進行二次分配。但該科室違反醫院相關規定,存在將部分績效先發放至多名研究生賬戶,再轉至個別職工賬戶的現象。羅某宇近三年在讀期間,科室累計向其發放33.379萬元,其中29.526萬元分批次轉回科室原護士長,用于發放科室人員績效,剩余3.853萬元為羅某宇個人績效。該行為反映出該科室在績效分配中存在管理不規范問題,已責令醫院整改,并對涉事科室主任、護士長等4人進行了嚴肅問責。
羅帥宇讀研期間,在湘雅二院實習
這些事,羅帥宇從未對家人提過。劉敏先只記得,兒子讀研期間的確不快樂,有時會在電話里說,“這里很多人,根本就不配穿那身白大褂。”
他猶豫過是否要讀博,一方面想換個環境,另一方面也想早點工作,減輕家里的負擔。
從羅帥宇收到的郵件看,他研究生的最后一年,通過丁香人才網給多家醫院投過簡歷,有的醫院回復不合適,但也收到了一些醫院的反饋——2023年10月18日,自貢市第四人民醫院反饋通過初篩;2024年1月31日,佛山市第一人民醫院人力資源部給他發過在線筆試邀請;2024年4月10日,上海四一一醫院反饋通過初篩。
羅家人說,羅帥宇研究生階段成績還可以——碩士平均績點3.1,屬中上水平,執醫已過,英語6級456分,雅思6.0,2021年至2024年,每年都拿國家二等獎學金。讀研期間掌握流氏細胞術,還以第一作者身份,在中南大學學報發表了《不同類型排斥反應受者血常規及外周血淋巴細胞亞群特征性變化》的論文。
最后的疑點
如果故事講到這里,小鎮青年羅帥宇似乎會有個不錯的前程。可命運在這里畫下了休止符——他過早地離開了。
依照調查組的結論,2024年5月6日下午3時20分,羅某宇獨自一人進入1棟1單元,沒有他人尾隨;5月8日事發前,他3天未離開單元樓一步。而3名室友,在其墜樓時段,也均未在該小區內。小區2棟南側監控視頻顯示,5月8日上午8時7分,羅某宇從樓上墜落至地面。
之所以將墜樓時間認定得如此精確,是因為警方通過查看監控發現,“8點過7分,在13樓以下就看到有個人掉下來。”而羅帥宇墜樓的那棟樓一共15層。警方據此確定了具體時間。
此外,7號、8號應該是羅帥宇到急診科報道的時間,至于他為什么沒去,警方沒說,羅帥宇父母也不清楚。院方對羅家人說,帥宇那天請假了。從5月6日晚羅帥宇美團APP消費記錄看,他8:24點了一份魚和飯,又在9:17花50元,下單了4份面包和蛋糕。
“一個醫學生,忙起來的時候幾乎沒時間吃飯,要么在早上多吃點高熱量食物,要么中午吃些能快速咽下肚子的食物,面包糕點不是什么佳肴美食,但卻是一個醫學生(工作所需)的能量。”羅家人根據這些叫餐記錄判斷,“他第二天應該是要去上班的。”
后期,警方還告訴羅帥宇父母,有人看到1棟1單元樓頂站個人準備跳樓,“幾個保安馬上跑到樓頂去尋找,沒發現有人,下來的時候發現地上已經躺了一個人了。”有人報警后,8∶36,警方趕到現場時,保安已經用布將遺體蓋住。
在現場勘驗時,警方在1棟1單元樓頂上面找到了他的手機,但已沒電。
羅帥宇墜樓附近
充電開機后,他們不知道密碼,就用手機打了110緊急電話核實他的身份,查出機主名叫羅帥宇。手機充電過程中,一個學妹打來電話,警方這才確定了墜樓者的身份。后來,羅家人從生活老師那里才得知,羅帥宇和同學合租,住在地質家園小區的1棟1單元13樓。除了手機,警方還在羅帥宇的房間,找到了他的電腦、平板等。
按照官方認定,羅樓宇墜樓點位于1棟1單元15樓樓頂平臺南側邊緣,南側邊緣圍墻外側有一突出平臺,平臺南側有一鏤空長方形孔洞(洞口長3米,高0.8米)。公安機關在高墜點開展偵查實驗,證實成年男子可獨自從樓頂圍墻攀爬至突出平臺,并從南側鏤空孔洞鉆出。
5月8日上午11:31,劉敏先接到電話,對方自稱“生活老師”,上來就問,“你是羅帥宇家長嗎?你兒子出事了。”劉敏先以為是騙子,掛了電話。沒一會兒,地質家園轄區侯家塘派出所打來電話,“你兒子出事了,帶幾個年輕人過來”。
劉敏先告訴丈夫,羅甫祥不信。糾結半晌,劉敏先反復撥打兒子電話,先是沒人接,幾次之后,終于有人接了電話。
“寶貝兒子,你終于接我的電話了。”劉敏先松了口氣。
電話那邊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你馬上過來,他出事了”。
劉敏先的第一反應是,是不是開車出了事,受了傷——離開家去長沙時,羅帥宇帶走了駕照。隨后,劉敏先、羅甫祥和一個親戚,一起去了長沙,其他家屬之后趕來。
在長沙,噩耗傳來。父母無法接受:怎么一個好端端的孩子,說沒就沒了。在家人的要求下,警方帶他們進了羅帥宇生前住的房間,但不允許拍照和錄像。羅甫祥給出的說法是,他們在兒子房間壁櫥內一個包里發現了“2.5萬現金,整整齊齊地疊著”。
官方最終通報的數字是24540元。
他們還發現一個壞掉的眼鏡,“有個鏡片掉了,眼鏡框架在枕頭邊,鏡片大概離枕頭半米左右。”羅甫祥記得。對于該細節,調查組給出的結論是,房間床頭枕邊發現有一副眼鏡,未見折斷、變形,框架表面可見明顯磨損,鼻梁架處有銅綠,左側鏡框固定線有陳舊性缺失,眼鏡左側鏡片與鏡框分離脫落,符合羅某宇自己使用后閉合眼鏡腿,并放置在床頭的情況。室友彭某反映,2024年4月發現羅某宇眼鏡框有破損,沒有去修。
羅甫祥覺得不可思議,“我兒子400度近視。一個月不修眼鏡,怎么上手術臺?另外,他墜樓時沒戴眼鏡,看得清嗎?”
正是這些在羅家人看來“不合理”的細節,讓他們堅信兒子的死有蹊蹺。
在長沙待了十天后,羅甫祥說,醫院讓他們簽了個一式三份的協議,但沒給家屬方。協議內容大概是,要求家屬認可初步的自殺認定,否則拿不走羅帥宇生前任何東西。另外,院方以人道主義的名義付給家屬安撫金85.3萬元,要求家屬方承諾絕對保密。在長沙,家屬還被要求放棄尸檢。
羅家人最終簽了字。羅甫祥說,他們是想通過看似妥協的方式,拿到電腦和手機。
5月21日上午10點19分,湘雅二院將錢打了過去。彼時,是羅帥宇去世的第14天。
湘雅二院給羅帥宇父母轉賬的記錄
簽了字后,警方把羅帥宇的手機、電腦、平板等,給了家人。父母把他的骨灰帶回內江,安葬在青龍山。
精通電腦的羅甫祥打開了兒子的電子設備,進入了一個他從未了解過的世界。隨后,他根據自己掌握的情況,從2024年6月份開始,向有關部門舉報。每套材料平均11.6斤,光打印材料和郵寄費就先后花了3萬多。
后期,夫妻倆學著在社交平臺注冊賬號,講述兒子的故事,很快也引來了爭議——有人在說,羅爸羅媽的視頻號被專業團隊操縱,最終目的是要帶貨;也有人表示理解,“他們沒工作,兒子又沒了,即便掙錢,又怎么了?”
羅家人從羅帥宇電腦、手機里找到的資料
羅甫祥、劉敏先則稱,他們在社交平臺發言,僅僅是為了擴大羅帥宇事件的發聲渠道,從沒想過帶貨。他們還否認了調查組在通報里的另一個細節,“2024年10月31日,律師伍某某代表家屬向湘雅二醫院提出不合理的巨額補償要求,醫院予以拒絕。”
羅帥宇的大伯稱,有關這個細節,他當時也在場。情況大概是,律師說,“人家兒子培養了十幾年,馬上要給人民提供服務,這些服務過后,能產生很多社會價值。”
“醫院有人表示,以羅帥宇的研究生學歷,算年薪30萬,工作50年,最大價值就是1500萬。我當時說了句,給10個億都解決不了問題”。羅帥宇的大伯認為,這只是一種情緒表達,怎么可能找他們要1500萬、要10個億呢?
可無論羅家人如何追問,羅帥宇都回不來了。
兒子離開一年后,劉敏先還是時常會想,如果他還在這個世界上,現在肯定是站在無影燈下,戴著眼鏡,穿著白大褂,握著手術刀,對每個病人說:“別擔心,我會做好的。”
運營 / 雪梨王 校對 / 李寶芳 美術設計 / uncle瑪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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