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我24歲,那時在我們村小學已當了四年民辦教師,每個月拿著38塊錢工資,住在學校分的那間漏雨的宿舍里。村里像我這么大的小伙子,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就我還是個光棍漢。
當年6月12日那天下午,我穿著唯一一件白襯衫——領口已經磨得發黃,褲腿短了一截的黑褲子,踩著那雙補了三次的塑料涼鞋,去張嬸家相親。張嬸是我們村有名的媒婆,她說這回給我介紹的是鎮供銷社的一名售貨員,她叫劉麗。
"建軍啊,人家可是吃商品糧的,你可得好好表現。"張嬸來學校叫我時,一邊幫我整理衣領,一邊叮囑我,"說話注意著點,別提你那點死工資。"
我點點頭,手心全是汗。
走到張嬸家門口時,我看見一個穿紅裙子的姑娘坐在堂屋里,燙著城里流行的波浪卷,涂著紅嘴唇,正嗑著瓜子。
"小劉,這就是建軍,我們村最有文化的后生,教書先生哩!"張嬸把我往前一推,笑瞇瞇說道。
劉麗上下打量我,眼神像在菜市場挑豬肉。
她撇撇嘴:"就他?一個月掙那點錢,連自己都養不活吧?"
我臉上火辣辣的,手指不自覺地摳著褲縫。
張嬸趕緊打圓場:"小劉,建軍是正經師專畢業的,轉正了就是國家教師......"
"得了吧,"劉麗吐掉瓜子皮,"現在誰還稀罕當老師?。课冶砀缭谏钲诖蚬?,一個月能掙五百多!"她站起來,裙子嘩啦一響,"張嬸,下回別什么人都給我介紹,耽誤工夫。"
說罷,她抓起桌上一把遮陽傘,轉身就往門外走。
我站在那兒,像被人當胸打了一拳。
張嬸追出去送劉麗,回來時一臉尷尬:"建軍,別往心里去,這姑娘眼光高......"
"沒事,"我勉強笑笑,"我回學校了。"
走出張嬸家院子,太陽毒得能曬掉人一層皮。我聽見幾個納涼的婆娘在槐樹底下嚼舌根:"老李家那小子又相親失敗了?"
"可不,窮教書匠,家里連間像樣的磚瓦房都沒有,誰跟他??!"
我低著頭快步走過,汗水流進眼睛里,辣得生疼。
回到宿舍,我脫下那件汗濕的白襯衫,一頭栽倒在木板床上。
床腿吱呀響了兩聲,墻上糊的報紙被風吹得嘩啦嘩啦響。我盯著房梁上結網的蜘蛛,心里像塞了團爛棉花。
"李老師?李老師在嗎?"傍晚時分,有人輕輕敲門。
我以為是學生來問作業,胡亂套上件汗衫去開門。
門外站著個我從沒注意過的姑娘,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衫,兩條黑油油的辮子垂在胸前,手里還拎著個竹籃子。
"你是?"
"我是王老栓家的秀梅,"她聲音細細的,眼睛看著地面,"我......我來給你送點菜。"
我這才想起來,王老栓是村西頭養豬的,他閨女好像是在村衛生所幫忙。
我側身讓她進屋,心里直犯嘀咕:這唱的是哪出?
王秀梅把籃子放在我那張瘸腿的桌子上,掀開蓋布,里面是幾個水靈靈的西紅柿,一把嫩豆角,還有兩個白面饅頭。
"聽說你今天......"她話說到一半又咽回去,臉漲得通紅,"我爹說你喜歡吃新鮮蔬菜,讓我給送點來。"
我這才恍然大悟——今天相親被拒的事,怕是全村都知道了。
一股無名火竄上來:"用不著可憐我!我李建軍再窮,也不缺這口吃的!"
王秀梅猛地抬頭,眼睛瞪得圓圓的:"誰可憐你了?我......我是......"她突然從籃子里掏出個牛皮紙包,"這個給你!"
我接過紙包,里面是本書——《汪國真詩選》,書頁有些舊了,但保存得很好。
我翻開扉頁,上面用鉛筆寫著:"給愛讀書的李老師,秀梅,1992.5.20"。
"你......你什么時候......"我話都說不利索了。
秀梅絞著衣角,聲音像蚊子哼哼:"去年冬天你去衛生所打針,落下的借書證......我按地址去縣新華書店買的......"她突然抬起頭,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喜歡你三年了!從你教我們家小侄子寫字那天起......"
我腦子里轟的一聲,手里的書差點掉地上。
這算什么?白天被城里姑娘羞辱,晚上被村里姑娘表白?
我張著嘴,半天憋出一句:"你......你知道我一個月掙多少錢嗎?"
"知道,聽我爹說了——"秀梅笑了,露出兩個小酒窩,"三十八塊,夠買三袋白面,還能剩錢打醬油。"
"那你還......"
"我看中的是你這個人!"秀梅突然大聲說,說完自己先嚇了一跳,趕緊捂住嘴。
窗外突然打了個閃,接著是轟隆隆的雷聲。
夏天的雨說來就來,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在瓦片上。
"要下雨了,"我抓起門后的油紙傘,"我送你回去。"
我們擠在一把傘下往村西頭走。
雨越下越大,傘太小,我半邊身子都濕透了。
秀梅突然拽住我袖子:"李老師,去那邊磨坊躲躲吧!"
我們跑進廢棄的磨坊,衣服都濕了大半。
秀梅的辮子滴著水,藍布衫貼在身上,顯得更瘦小了。
我擰著襯衫下擺的水,突然聽見她"噗嗤"一聲笑出來。
"笑啥?"
"你頭發......"她伸手想碰又縮回去,"像只落湯雞。"
我也笑了,這一笑,心里那團棉花好像突然散開了。
借著閃電的光,我第一次認真看這個姑娘——皮膚不算白,但很干凈;眼睛不大,但黑亮黑亮的;嘴唇有些干裂,但笑起來特別好看。
"你為什么喜歡我?"我鬼使神差地問。
秀梅低頭玩著辮梢:"那年我侄子逃學,你上門家訪,沒告狀,反而教他寫自己的名字......他到現在還留著那本練習本呢。"她抬起頭,"還有去年發大水,你背著學生過河,自己在水里泡了一天......我都看見了。"
雨聲漸漸小了,月光從云縫里漏出來。
我突然發現,這個不起眼的姑娘,比那個涂紅嘴唇的劉麗好看多了。
"書......我會還你的。"走到她家門口時,我說。
秀梅搖搖頭:"那是我特意買來送你的。"
她猶豫了一下,"李老師,明天下午4點衛生所要發預防藥,你能來幫忙登記嗎?"
我點點頭,看著她跑進院子,兩條辮子在身后一跳一跳的。
回到家,我翻開那本詩集,發現不少頁角都折著。
其中一頁被特別折了起來,上面寫著:"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
我摸著那行字,心里有什么東西悄悄發了芽。
第二天下午,我去衛生所幫忙,發現秀梅已經把登記表都準備好了。她穿著白大褂,頭發盤在帽子里,看起來特別精神。
"李老師來啦!"她眼睛一亮,遞給我一個搪瓷缸子,"剛泡的茉莉花,我爹從縣城捎的。"
我接過缸子,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兩人都像被燙著似的縮回去。
旁邊幾個等著領藥的大娘互相擠眼睛,我耳根子直發燙。
登記到一半,突然有個渾身泥水的男孩沖進來:"秀梅姐!快!我娘摔溝里了!"
秀梅二話不說抓起藥箱就往外跑。我追出去:"我跟你去!"
我們在泥濘的田埂上狂奔,趕到時,那家媳婦正坐在溝邊呻吟,腿上全是血。
秀梅麻利地清洗傷口、包扎,動作又快又輕。
"得送鄉衛生院打破傷風,"她抹了把汗,"傷口太深了。"
我蹲下身:"來,我背她。"
我們村距離鄉衛生院只有兩公里路子,倒也不算遠。
一路上,秀梅在后面扶著,我在前面深一腳淺一腳地走。
那媳婦疼得直哼哼,秀梅就一路跟她說話分散注意力。到了衛生院,醫生都說幸虧送得及時。
回去的路上,天已經黑了。
秀梅突然說:"李老師,你背人的樣子真好看。"
我腳下一滑,差點栽溝里:"胡說什么!"
"真的,"她認真地說,"像......像英雄。"
月光下,我看見她眼睛里閃著光,突然特別想摸摸她的辮子。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一聲暴喝:"秀梅!死丫頭跑哪兒去了!"
我們回頭,看見王老栓提著馬燈氣勢洶洶地走來。
秀梅嚇得一哆嗦:"爹......"
"找你半天了!"王老栓瞪著我,"李老師,這么晚了你帶我閨女干啥呢?"
我趕緊解釋幫忙送傷員的事。
王老栓哼了一聲:"讀書人就會耍嘴皮子。秀梅,回家!"
看著秀梅被她爹拽走的背影,我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接下來幾天,我上課老走神,總忍不住往衛生所方向看。
放學路上遇見秀梅的侄子小石頭,那孩子悄悄告訴我:"李老師,我姑讓你晚上8點去磨坊等她。"
我的心砰砰直跳,晚上7點50的樣子,就像做賊似的溜到磨坊。
沒想到,秀梅已經在等我了,手里捧著個飯盒。
"給你,"她打開蓋子,里面是幾個金黃的韭菜盒子,"我偷偷烙的,趁熱吃。"
我咬了一口,外酥里嫩,香得差點咬到舌頭。
秀梅看著我狼吞虎咽,笑得眼睛彎彎的:"慢點,沒人搶。"
"你爹......沒罵你吧?"我小心翼翼地問。
秀梅搖搖頭:"我爹就是嘴硬心軟。他其實挺佩服讀書人的,就是......"她突然不說了。
"就是什么?"
"就是覺得讀書人看不上我們養豬的。"秀梅聲音低了下去,"李老師,我......我初中都沒畢業......你會不會嫌棄我?"
“怎么會?”我放下韭菜盒子,突然特別心疼:"秀梅,你知道我最喜歡汪國真哪句詩嗎?"
她搖搖頭。
"沒有比腳更長的路,沒有比人更高的山。"我看著她眼睛說,"你比我認識的所有姑娘都強。"
秀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裝滿了星星。
我們離得那么近,我能聞到她頭發上皂角的香味。就在我想說點什么的時候,遠處傳來她爹的喊聲:"秀梅!死丫頭又跑哪兒去了!"
秀梅慌慌張張站起來:"我得走了!"她跑出幾步又回頭,"李老師,明天......明天還來嗎?"
我點點頭,看著她消失在夜色里,心里像揣了只活蹦亂跳的兔子。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起了個大早,把宿舍收拾得干干凈凈,還特意換了件新襯衫。
正準備出門,我爹突然來了。
"建軍,"他沉著臉,"聽說你跟王老栓家閨女走得近?"
我手里的梳子掉在地上:"誰......誰說的?"
"全村都知道了!"我爹一拍桌子,"你一個教書先生,跟養豬的閨女混在一起,像什么話!"
我血直往頭上涌:"秀梅怎么了?她善良、勤快......"
"別說這些沒用的!"我爹打斷我,"咱們家什么條件?她家什么條件?她能看得上你?你小子別白日做夢了!"
我氣得渾身發抖:"我的事不用你管!"
"好!好!"我爹指著我鼻子,"你要是敢跟那丫頭好,就別認我這個爹!"
他摔門而去,留下我站在那兒,拳頭攥得生疼。
我爹那番話像盆冷水澆在我頭上。我在宿舍里轉了三圈,最后還是沒去磨坊。
天黑透了,我點著煤油燈批改作業,可那些字在我眼前跳來跳去,怎么也看不進去。
"李老師?"窗外傳來秀梅輕輕的呼喚。
我手一抖,紅墨水灑在作業本上。
透過窗紙,能看見她瘦小的身影站在月光下。
我咬咬牙,沒應聲。
"李老師,你在嗎?"她又叫了一聲,聲音里帶著疑惑。
我吹滅了燈,屏住呼吸。窗外沉默了一會兒,接著是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扒著窗縫往外看,看見秀梅蹲在地上,把什么東西放在門檻上,然后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等她走遠,我開門一看——是個竹編的食盒,里面裝著兩個還溫乎的韭菜盒子,一碗綠豆粥,還有一小碟腌蘿卜。
食盒底下壓著張紙條:"怕你餓著——秀梅"
我捧著食盒,喉嚨像塞了團棉花。
多好的姑娘啊,可我爹那些刺耳的話像刀子似的扎在我心上。
第二天一早,我剛開門就看見小石頭蹲在門口玩石子。
"李老師!"他跳起來,從兜里掏出個紙青蛙,"我姑讓我給你的。"
我拆開青蛙,上面歪歪扭扭寫著:"生病了嗎?我很擔心。放學能來衛生所嗎?"
我摸摸小石頭的腦袋:"告訴你姑,我......我今天要家訪。"
小石頭眨巴著眼睛跑了。我站在門口,心里像壓了塊大石頭。
我知道自己在躲秀梅,可我不敢面對她,更不敢面對我爹。
課間操的時候,我發現三年級的王小燕沒來。
一問才知道,她爹不讓她上學了,說女孩子認幾個字就行,回家帶弟弟更重要。
放學后我直奔王小燕家。她爹王大勇正在院子里劈柴,見了我眼皮都不抬:"李老師,我知道你來干啥。小燕不上學了,家里活多。"
"王大哥,小燕是讀書的料子,每次考試都前三名......"
"前三名能當飯吃?"王大勇把斧頭往木墩上一剁,"她娘身子不好,弟弟才五歲,家里缺人手。"
我正絞盡腦汁想詞兒,突然聽見個熟悉的聲音:"王大哥,小燕在家嗎?衛生所發驅蟲藥,每個孩子都得吃。"
秀梅挎著藥箱站在院門口,看見我明顯愣了一下,隨即低下頭快步走進來。
王大勇態度立馬不一樣了:"秀梅來啦!小燕,快出來!衛生所的姐姐發藥了!"
小燕從屋里跑出來,瘦得像根豆芽菜。
秀梅蹲下身給她檢查,輕聲問:"肚子疼不疼?晚上睡得好嗎?"
趁這工夫,我趕緊說:"王大哥,你看小燕這么瘦,在家干活也吃力。不如讓她上學,中午學校有免費粥,還能省家里一頓飯。"
王大勇猶豫了。秀梅突然說:"王大哥,我聽衛生所張大夫說,縣里要招一批護理學員,包吃包住還給補貼,但要初中文化......小燕這么聰明......"
王大勇眼睛一亮:"真的?"
"千真萬確,"秀梅認真點頭,"張大夫親口說的。不過得先讀完小學。"
就這樣,王大勇勉強同意讓小燕繼續上學。
回去的路上,我和秀梅一前一后走著,誰都不說話。
走到岔路口,秀梅突然轉身:"李老師,我是不是哪兒得罪你了?"
我慌得直擺手:"沒、沒有!"
"那你為啥躲著我?"她眼圈紅了,"要是不喜歡我,直說就行,我......我不纏著你。"
我急得滿頭汗:"不是!是我爹......他......"
秀梅臉色一下子白了:"你爹不同意?"
我點點頭,不敢看她眼睛。
沉默像塊大石頭壓在我倆中間。
"我知道了。"秀梅聲音輕得像片樹葉,"以后......以后不打擾你了。"說完轉身就跑,兩條辮子在背后一跳一跳的,像要逃開什么可怕的東西。
我站在原地,腳像生了根。我知道應該追上去,可腦子里全是我爹那句"別認我這個爹"。
接下來幾天,我像丟了魂似的。上課把"春天"念成"秋天",批作業把對的打錯。
校長找我談話,問我是不是病了。
我沒病,我就是心里難受。每次路過衛生所,都忍不住往里瞟,可再沒見過那個穿藍布衫的身影。倒是小石頭見了我扭頭就跑,像見了瘟神。
周五放學,我在校門口看見了秀梅的爹——王老栓。
他蹲在石墩上抽煙,見我出來,站起身拍拍屁股:"李老師,借一步說話。"
我心里咯噔一下,跟著他走到槐樹底下。
"我家秀梅這幾天不吃不喝,"王老栓開門見山,"眼睛哭得跟桃似的。我問她咋了,她死活不說。"他盯著我,"后來小石頭說漏嘴了,說你爹反對你和秀梅的事?"
我臉上火辣辣的:"王叔,我......"
"我王老栓是養豬的,沒文化,但講理。"他吐了口煙圈,"你要是不喜歡秀梅,趁早說清楚,別耽誤她。隔壁村張木匠托人來說親好幾回了......"
我一聽就急了:"不行!"
王老栓瞇起眼睛:"啥不行?"
"秀梅不能嫁別人!"我話一出口就后悔了——我連自己爹那關都過不去,憑什么說這話?
王老栓哼了一聲:"李老師,你們讀書人講究個痛快。行就行,不行拉倒,別黏黏糊糊的。"他把煙頭一扔,用腳碾滅,"我給你三天時間,想清楚了來家里說。過了這村沒這店!"
看著王老栓的背影,我蹲在地上抱住了頭。一邊是生我養我的爹,一邊是讓我心動的姑娘,這選擇題太難了。
周六上午,我正在宿舍改作業,突然一陣頭暈目眩,接著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來時,我躺在衛生所的床上,頭上敷著濕毛巾。
張大夫在藥柜前配藥,見我醒了,笑著說:"李老師,你可算醒了。燒到39度5,把我們都嚇壞了。"
我嗓子干得冒煙:"我......我怎么來的?"
"你們班學生發現的,幾個孩子抬著你一路跑來的。"張大夫遞給我一杯水,"多虧秀梅,給你打針喂藥,守了大半天。"
我心頭一熱:"秀梅呢?"
"回家給你熬粥去了。"張大夫嘆口氣,"這丫頭,自己還發著低燒呢......"
我鼻子一酸,差點掉淚。正說著,門簾一掀,秀梅端著個瓦罐進來了。看見我醒了,她手一抖,差點把瓦罐打了。
"慢點!"張大夫趕緊接過來,"李老師沒事了,你也注意著點自己。"
秀梅站在床尾,低著頭不吭聲。她臉色蒼白,眼睛下面兩片青黑,明顯是熬的。
"謝謝你。"我啞著嗓子說。
她搖搖頭,從瓦罐里盛了碗粥,遞到我跟前。我接過碗,手指碰到她的,冰涼冰涼的。
"你也病了?"我問。
她把手縮回去:"沒事,小感冒。"
張大夫插嘴:"什么小感冒!昨晚上給你打針到半夜,今天一大早就跑來照顧李老師......"
"張大夫!"秀梅急得直跺腳。
我捧著那碗粥,心里翻江倒海。這姑娘自己病著還照顧我,我一個大老爺們卻連面對自己爹的勇氣都沒有......
"秀梅,"我深吸一口氣,"等我好了,我去找你爹。"
秀梅猛地抬頭,眼睛瞪得圓圓的:"真的?"
"真的。"我一口口喝著粥,那粥香得讓我想哭,"我爹那邊......我再想辦法。"
秀梅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趕緊用袖子擦擦眼:"粥里放了百合,清熱......你慢點喝......"
張大夫不知什么時候出去了,屋里就剩我們倆。陽光從窗戶斜斜地照進來,落在秀梅的發梢上,金燦燦的。
"秀梅,"我放下碗,"要是我爹一直不同意......我就——"
"我等。"她打斷我,聲音輕輕的但很堅定,"一年不行兩年,兩年不行三年......我王秀梅認準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我鼻子一酸,伸手想摸她的辮子,門簾突然被掀開——我爹沉著臉站在門口。
"爹......"我手僵在半空。
我爹沒理我,直接對秀梅說:"姑娘,你出來一下。"
秀梅臉色煞白,但還是跟著出去了。我急得要下床,卻一陣頭暈又栽了回去。隱約聽見外面我爹的聲音:"秀梅——以前我擔心你們家看不上我們建軍,最近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才知道,你是真的喜歡她——你們的事,我不反對了!”
“真的嗎?謝謝李叔!”秀梅聽了這話,立即激動地跑進屋里告訴我,“建軍,李叔同意咱們的事了!”
“太好了!”我一高興,竟掙扎著跳下床,給我爹來了個大大的擁抱,“爹,謝謝你!”
“臭小子!”我爹一把將我推開,白了我一眼道,“這事兒多虧了你娘,她說秀梅是個不錯的姑娘——”
我和秀梅聽了這話,心里更是高興......
訂親那天,王老栓殺了兩頭豬,擺了十桌酒。我爹喝得滿臉通紅,拉著王老栓稱兄道弟。秀梅穿著新做的紅褂子,羞答答地給我敬酒,眼睛亮得像星星。
晚上送她回家,走到村口老槐樹下,秀梅突然站住了:"李老師,你還記得咱倆第一次說話嗎?"
"怎么不記得,"我笑著刮她鼻子,"你冒雨來給我送書,還說喜歡我。"
她靠在我肩上:"那會兒你可兇了,把我嚇壞了。"
我摟住她:"后悔了?"
"不后悔,"她仰起臉,月光照在她的眼睛上,"一輩子都不后悔。"
我低下頭,親了親她的額頭。
槐花的香味彌漫在夜風里,甜甜的,就像我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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