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上影節。
是的,大家都知道,我們年年都要去上海的。
對于大部分影迷來說,這十天也像一次必須親赴的約定。
習慣了在六月的上海趕場,從影城散場出來,快步走向天山,計算著地鐵換乘的時間還夠不夠買杯咖啡;明明下一場要趕不及了,卻還是忍不住等到片尾字幕滾動完,在黑暗中和陌生的觀眾們一起用力鼓掌——這點大概也是影迷共通的儀式感吧。
在上海的這十天,生活處處是電影,電影就是城市的心跳。有人一下飛機就碰到了長澤雅美,有人全城“抓捕”本屆主席朱塞佩·托納多雷,還有人一下樓就偶遇了小田切讓。
更美妙的是,當你在影廳里暴風哭泣,旁邊的觀眾老大爺熱心安慰你,一轉頭他就站上了映后舞臺,原來他竟是主創本人……
即使沒搶到票也不必遺憾。隨意走進一家影院,或許就能撞見一部改變你的“寶藏”。比如,我們今年雖然也錯過了幾部大熱門,但意外撿漏到了兩部女性主義佳作,有七十年代的老片《三女性》,也有今年的柏林金熊得主《夢》,都看得超開心。意外之喜總是不期而遇。
電影節的意義也不止于觀看。在映后交流里舉手提問,聽陳可辛、托納多雷的大師班……這些與電影人、與創作者的直接對話,都讓銀幕上的光影,在我們的世界里停留得更久一點,也更真實一些。
當然,以上說到的,是為什么這么多年以來,我們一直都愛上影節。今年的另一個感受是,上影節好像“變”了。
不止是來看電影、和影迷網友奔現……上影節變得玩法更多了、參與感更足了,儀式感,也就更強了。
比如,有特別多的票根聯動活動,幾乎每次我們經過上海影城,都能看到有影迷在服務臺排隊,參加扭蛋抽獎互動。憑票根可以兌換各種衍生品,包括但不限于亞歷克票根、環保袋、主題扇子等等……
一張票根不僅可以聯動文創,還有餐飲、旅游、展覽等等。在影城,憑票根買門口的gelato有優惠。在大光明,還能憑票根看展覽,或是換購9.9一杯的上影節特調……
就,其實我只是買了張電影票,沒想到還能連吃帶拿?仿佛感受到了官方的拳拳愛意,簡直比黃梅天還要熱情:不白來,都不白來。
今年的文創產品就更不用說了。影城大廳里直接開了一家文創快閃店,同樣也是轉場時的熱門打卡點。
每次帶著朋友去逛,店員都會一臉抱歉地告訴你,又有一些產品售罄了,但離譜的是,我們依然不會空著手離開……
所以,也可以感受到,以前的上影節只是“好看”,但現在的上影節還在變得好吃、好逛、好玩……反正就是好好好,一切都好。上海的確是在致力于為你打造一座六月限定的電影之城。無論在銀幕內外,都能擁有最沉浸式的體驗。
今年我們還發現了一個現象,就是金爵獎主競賽的影片,越來越搶手了。
以往最難搶的大熱門影片,往往都是一些經典電影、大卡司新片。但今年,“金爵獎主競賽最佳導演影片”僅用了26秒便搶空了。
而如果你想看其他入圍金爵獎主競賽單元的影片,也是要拼手速的,一不留神,點進去就滿場了。
那,我們每年也都是比較關注金爵獎主競賽單元影片的。所以也很欣慰地看到,現在有越來越多的人和我們一樣,關注到金爵獎的選片視野、也認可到金爵獎的權威性了。
畢竟,說白了,選新片,其實也是在開盲盒嘛。能入圍金爵獎主競賽單元的片子,質量多半還是有保障的,對吧?
那么,今年的金爵獎主競賽單元,有哪些好看的電影呢?
可能首先讓我們驚訝的,真的還是選片的豐富、多元和國際化。
你會在《霧散之后》里看到1988年智利公投前一個八歲小女孩的童年;會在《越境重生》里看到一對南美兄弟如何試圖從阿根廷逃到智利;會借由《被記住事情的氣味》走進一座葡萄牙的養老院,認識一名年近八旬的殖民戰爭老兵;或是在《黑,紅,黃》里邁入一座吉爾吉斯斯坦的村莊……
其中有些國家的電影,我們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感受是非常新奇的,所以,真的還是要感謝金爵獎,把它們帶到了我們面前。
另一個很強的感受是,金爵獎對于青年導演的確是非常扶持的。
今年的主競賽入圍名單里,足有四部都是青年導演的劇情長片首作。再像《比如父子》,也只是青年導演仇晟的第二部長片作品。
這些青年導演的作品給我最大的感受是,都很成熟,也很大膽、很有野心。不僅完全看不出新手的拘謹,還有著非常豐沛的想象力。
比如德國/瑞士影片《德瓦克先生,你相信天使嗎?》。
已經看到有很多人說這是自己的年度最佳、人生電影,有觀眾在映后分享時失聲痛哭,主創還下臺去安慰了他。這一幕非常溫暖。
導演施泰納是拍紀錄片出身,但有趣的是,這部劇情片并非紀實風格,反而有著非常風格化的敘事,如同夢囈一般,充滿了各種怪誕的、大膽的奇思:
男主角是一名頹廢的老人,他選擇蝸居在一個由廢棄酒瓶壘砌而成的家里。這個畫面在視覺上極具沖擊力,既像是某種末日的避難所,也是人物內心的具象化表達。它荒誕、不堪一擊,卻又頑固地矗立著,瞬間將觀眾拉入一個詭異又超現實的氛圍里。
而這已經開宗明義地彰顯了全片的風格:導演并沒有滿足于去平鋪直敘地講述一個關于衰老、孤獨與救贖的故事,而是巧妙地運用了各種超現實的意象,去讓你走進男主角內心的至暗時刻。
要理解這部影片,最重要的是要理解男主角的現在與過去。在大多數電影里,主角所處的現實是真實的,回憶和想象才是黑白扭曲的。這部電影卻反其道而行之,主角的現實是畸變的、瘋癲的、陰暗的,處處是死亡的幻覺和反烏托邦式的末世隱喻,反而他的回憶才是真切的、溫暖的。
同樣,色彩在電影里變成一種敘事工具。黑白與彩色的分野,不僅是文學與現實、過去與現在的切割,更像是人物內心光譜的投射。當主人公沉溺于現實的幽暗與傷痛時,世界是粗糲的黑白;而當一絲人性的微光試圖照亮他時,色彩便如生命般涌現。這種視覺上的大膽實驗,為影片賦予了層次感和情緒的張力。
當然,作為導演的劇情片首作,《德瓦克先生,你相信天使嗎?》不可避免地會帶有探索的痕跡,也可能想象,應該愛的人會很愛,不喜歡的人應該也會很不喜歡。
但,還是很驚訝于這位青年導演的“敢拍”。
他沒有選擇打安全牌,無論在敘事上還是在視聽語言上,都做了許多先鋒的探索。而這樣的銳氣,就是我們在金爵獎主競賽里想要看到的。
無獨有偶,青年導演王通的《長夜將盡》,也是一部很有膽識的作品。
這其實也是我們今年金爵獎比較期待的一部華語片,看過之后發現,哇,不負眾望,真的可以。
導演的膽識,首先體現在了電影的題材上。看似是犯罪題材,其實探討了相當復雜的養老和社會議題,這不僅需要創作者對一些當代痛點有敏銳的洞察,更需要一種敢于去觸碰禁忌、解剖人性的魄力。
萬茜所飾演的保姆一角,可以說是國產類型片里極為少見的“女殺手”形象。她集溫柔與危險于一身,其顛覆性與矛盾感是影片成功的關鍵。
顯然導演試圖探索的遠非一個簡單的“惡女”符號,因此萬茜的表演,好就好在那種空間感和想象力。
大多數時候,她的表情和肢體都是克制和收斂的。正如她所飾演的保姆,在大多數人的認知里,都是一個被“隱形”的角色。人們將她視為工具,不會在意她的想法。因此她的殺機始終隱而不發,只在最關鍵時刻點到即止,那種兇狠和狠意,如同一擊必中的母獅子,向獵物的咽喉撲殺而來,讓人膽戰心驚。
可能很多人會更好奇饒曉志的表現如何。我們也萬萬沒想到,他居然這么會演。
沒錯,以前都知道饒曉志是好導演,現在你也知道了,他還是個好演員。
他的表演好就好在真實、自然、細膩。一個落魄、壓抑、無能的中年人,有一點點孤獨,一點點市井,一點點春心萌動,一點點笨拙和真誠。每一個地方都給得恰如其分,以至于你會覺得,太真了,簡直就是活在你身邊的某一個普通人。
小保姆打破了他生活的一潭死水,他以為她為自己帶來的是希望,卻不曾想到那會是毀滅。影片是從他的視角進入,他就是故事的戲眼。他這個角色立住了,也就為全片奠定了那種現實的生活底色。
最終,中年男人看似平凡失意的生活,與他所照料的老獅子、以及他父親身邊的年輕保姆,形成了耐人尋味的互文關系。動物世界、叢林法則、老無可依、殺戮和解脫……這些道德與倫理的矛盾,在王通的鏡頭下被巧妙地編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審視當代生存困境的冷峻圖景。
我們也發現了很有趣的一點,今年入圍金爵獎主競賽單元的三部華語片,都有一個同樣的議題,就是“父與子”。
《長夜將盡》里,男主角對老年失能父親的態度十分復雜,有怨恨也有同情,正如身為動物飼養員的他,每天凝視著一只垂垂老矣的雄獅。
而仇晟導演的《比如父子》,顧名思義,全片的內核便是父子關系。甚至可以說,這本身就是一部非常私人化的電影,交織著導演的回憶、創傷和想象。
尤其在影片的第三幕,兒子在父親離世后,仍利用人工智能技術試圖“重建”父親,并在拳臺上與之對話——借由科技的可能性,影片仍在探索一個永恒的命題:我們如何面對至親的離去?如何彌補未盡的遺憾?如何與記憶中那個復雜的身影達成和解?
曹保平導演的《脫韁者也》,也可以說是一次相當不同尋常的嘗試。
它是闊別八年的“者也”系列的新作,仍然延續了導演一貫的荒誕喜劇的風格,比較特別的是,還有著濃厚的天津地域特色。
因此,與前作相比,《脫韁者也》在氣質上尤其具備一種近乎癲狂的喜劇張力。是的,這一次,曹導玩得非常嗨、非常放飛和炸裂。
但最終,整個故事的落點,仍然在于父子關系。
你會發現,男主角郭麒麟所飾的馬飛,看似玩世不恭,其實卻經歷了許多成長的陣痛。而最痛的是,這些傷都來自于他的父親,他最親的親人。
他的逃亡之旅開始于兩個小男孩密謀的玩笑,也開始于他內心對父親的一次遲來的“報復”。但在家人不斷的誤解和指責之中,他被越推越遠,事情越來越嚴重,這趟旅程也從玩笑變成了真正的悲劇。影片結束于一個合家歡式的場景,看似馬飛結束了自己的“生長痛”,其樂融融的歡笑背后,仍然是一種憤怒和控訴。
所以,這也是《脫韁者也》最荒誕也最寫實的一點:公路犯罪片的外殼之下,故事的內核仍指向非常復雜的原生家庭創傷,尤其是一種矛盾糾纏、近乎無解的父子關系。
也不得不提到本屆金爵獎主競賽單元中的女性視角。
這其實也是讓我們很驚喜的一點。今年有相當豐富的女性主義作品入圍,她們都從不同的切入點,講述了女性的生命故事。
吉爾吉斯斯坦電影《黑,紅,黃》將鏡頭對準了地毯織工圖爾杜古爾。
影片的女性主義特質并非通過激烈的宣言,而是浸潤在每一個鏡頭、每一段敘事、每一種色彩的運用之中。
導演將敘事的主導權回歸到女性本身。圖爾杜古爾不僅是一位技藝精湛的織工,也編織出了故事的靈魂和情感。她的雙手在經緯線間穿梭,圖案、色彩、情感,乃至于生活的重量、時代的回憶,全都躍然而出。
于是,這份創造性的勞動被賦予了神圣的意義——女性雙手的勞作,不僅維系生計,更定格了文化與情感的傳承。她的編織毯,就是她的世界中心。
這也正是《黑,紅,黃》動人之處。它是對愛情、人生乃至于整個地域性的詩意呈現。通過一位織女的生命歷程,造就了一曲深沉而有力的女性生命贊歌。
它讓我們看到,在吉爾吉斯斯坦的群山之間,在經緯交織的方寸之地,女性的情感是如此豐沛,韌性又是如此強大,她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力量所在。
《失衡的夢想》作為波蘭青年導演的首作,講述了一名年輕的戲劇女學生瑪雅,在排練畢業大戲時,與表演老師之間的矛盾。
這是一個格局很小的故事,但戲劇張力卻很大。在瑪雅與男老師一次次的對抗里,其實她面對的并不只是“一個男人”,還有整個社會和階級對她的限制和壓迫,甚至于她對自己的審查和質疑。
而這部電影的好,就在于它非常清晰地描繪了女性的野心、欲望和反抗。而最終,戲里戲外實現了一次莎士比亞式的互文,女主角變成了真正的麥克白夫人。
于是,“女王”終于登場了。
其實,還有挺多想聊的。像《路易莎》里的殘障女主,全女班底的《風暴》,包括《夏日沙上》里小田切讓與新人女演員高石明里的對手戲,也都讓我們印象很深刻。但,由于篇幅有限,就先停在這里了。
總之,最大的感覺還是,電影真好啊。
也是在這個時刻,才會深刻地體會到,電影是我們的眼睛,是我們走進另一個世界的窗戶。安靜地坐在黑暗中,嘗試去理解另一種語境下的人生,那些在地理、在文化上都很遙遠的人和事,會突然變得很近。我們看到了那些人的愛、痛苦、迷茫和勇氣,發現了那些人性中共通的詩意。
這恰恰是金爵獎最珍貴的部分——它不設藩籬,將那些鮮少聽聞的面孔和聲音,原原本本地帶到每個人眼前。這不僅是電影,也是文化層面上,一次次“進入”的機會。
通過這扇名為電影的窗,我們得以踏足那些未曾涉足的土地,親歷那些未曾親歷的時代,感受那些未曾謀面的脈搏和心跳。它拓展了我們的邊界,也豐盈了我們自身的維度。這是一次交流,對話和共鳴。
那么,以下就是今年金爵獎的完整獲獎名單。
你的金爵獎,最愛哪部呢?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