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經典電影與當代作品的互參,上海國際電影節勾勒出了獨屬于它的電影史敘事。我們完全可以把整個電影節,看作是以上海這座城市為載體書寫的一本電影史教材。
漫步在上海的街巷,在國泰、大光明、蘭心等舊影院間波折,如同一個朝圣者,你眼中,街道如膠片般展開,呈現這城市生活的圖像一如電影般清澈透亮。
2025年6月22日落幕的第27屆上海國際電影節,無疑是一件文化盛事。即使是候鳥般在各大影院不斷往返的專業觀眾,也不可能遍覽電影節上展映的全部影像。自2024年12月9日開啟征片,上影節共計吸引全球119個國家及地區的3900余部影片報名。這些作品,既有重新修復后再度登場的影史經典,又有代表世界電影最新進展的力作。同時,上影節不僅關注歐美等主流電影產地,也聚焦土耳其、亞美尼亞、馬來西亞等“一帶一路”共建國家的電影進程。
當上影節將這些紛繁復雜的影像納入上海的城市場域之中時,上海所扮演的角色,就并非中空且無性格的器皿,它也不再僅是一座碼頭,供那些文化貨物來往交易。在電影節時,上海這座都市綻放出鮮明的主體性,當那些慕電影節之名而來上海的游客,在此間駐留時,他們會發現,電影已深深烙印進上海的日常。一張票根,即可以讓你與上海產生連接,這連接,不僅僅是電影院的幽微氛圍里,度過這為光影所雕刻的時間,它也在于影院之外,讓你從一張打卡地圖開始,發現那個兀兀然在世事倥傯、市井繁華之外的有腔有調的上海。
在上海,如何打開一張票根
觀眾的搶票熱情,證明了上影節作為文化品牌的影響力。6月5日,電影節在大麥、淘票票兩大平臺開啟售票。開售頭一小時,出票量即達37萬張,較去年的35.5萬張有所增長。92部影片、600余場次在這一小時內售罄。一些熱門影片,如“金爵獎主競賽最佳導演影片”,其影票從開售到告罄,僅用時26秒。
這是因為,上影節不僅服務上海本地,它還承擔著,將短時間內集中呈現的電影文化,轉化為長期有效的旅游資源的任務。電影節期間,位于松江區車墩鎮的上海影視樂園將持續開放。游客可以在此,借助當下流行的沉浸式互動技術,體驗影視劇里的上海地景。作為中國十大影視基地之一,諸如電視劇《情深深雨濛濛》、電影《建黨偉業》《功夫》等作品,都曾在上海影視樂園取景。南京路、南京西路、石庫門里弄群、馬勒別墅、上海大戲院、德式別墅、西班牙樓、英式別墅、教堂、和平廣場??林林總總的場景,在這里共同拼湊出1930年代上海灘的都市風貌。
影迷五分褲自己制作的票根物料
身在此地,我們仿佛回溯到未有電影之前。如同本雅明在他的回憶錄《柏林童年》中描寫的西洋景:“那時,人們習慣在半滿的棚子里觀看電影,借此周游世界各地。后來,音樂破壞了人們暢想正在接近的畫面,使人在看電影時顯得昏昏欲睡,而西洋景里是沒有這樣的音樂的。”電影誕生之初,這一顯像技術所要滿足的,正是人們對圖像與奇觀的渴望。故而,當1913年中國人自辦的第一家電影公司“新民公司”在滬成立,并拍出中國第一部無聲黑白短故事片《難夫難妻》時,上海這座城市的日常景觀,便逐漸經由這些開放、多元的電影影像,被發明為一種深深嵌入中國現代性敘事中的文化奇景。
電影節期間修復上映的張楚生導演的《一江春水向東流》,即是個中經典。該片最初上映于1947年,透過主角張忠良在抗日戰爭時期的漂泊與沉淪,展現了那個木心《上海賦》中追述的烈火烹油的舊上海:“大約廿世紀二十年代初到四十年代末,上海顯現了畸形的繁華,過來之人津津樂道,道及自身的風流韻事,別家的鬼蜮伎倆——好一個不義而富且貴的大都會,營營擾擾顛倒晝夜。豪奢潑辣刁鉆精乖的海派進化論者,以為軟紅十丈適者生存,上海這筆厚黑糊涂賬神鬼難清。”
經過修復和以上海話重新配音,這部長達三小時的史詩電影再度煥發光彩。原來粘在膠片之上的單一音軌被逐一剝除,代之以全新配音的多聲道音軌。吳語區觀眾大抵可以體會到上海話配音所特有的幽默感。從影院出來,撞見的正是那個昨日世界留下的蟬蛻:路換了名字,街邊的小店來了又走,但有嶄新的空氣與陽光,再度將這蟬蛻充滿。我們在銀幕上,捕捉上海話的參差韻律,相信那些本地俚語會如琥珀一般,為上海保存下她故去的陳跡。
于是我們去那如靜脈一般緘默的蘇州河,用票根換購一張專屬優惠游船票,倚在船頭觀望。若要休憩,全上海約一萬家餐飲、零售和商圈,都與電影節聯動,推出優惠折扣,希冀以影視文化炒熱文旅經濟。電影節在滬落幕之后,更會以上海為圓心,將電影節的文化影響力向長三角地區輻散。6月20日至27日,南京、蘇州、杭州、寧波、合肥的5家影院也將展映上影節的參展佳片,其中包括“一帶一路”國家的5部精選影片,以及其他精彩單元的9部精選影片。
城市中隨處可見的SIFF 元素 實習生 周澤洋 圖
照見運動影像的前世今生
今年,是中國電影誕生120年。因此,本年度上影節的“和合共生”單元尤其值得關注。在這一單元中,我們看到的是中國電影,乃至世界電影的前世今生。諸如德國導演弗里德里奇·威爾海姆·茂瑙的影史首部吸血鬼電影《諾斯費拉圖》(1922)、法國導演卡爾·西奧多·德萊葉的《圣女貞德蒙難記》(1928)、蔡楚生的《新女性》(1935)、袁牧之的《馬路天使》(1937)等早期電影,都在此單元放映。
向經典致敬,是上影節的一個傳統。雖則這些電影,許多都能在電子設備上以更方便的方式被觀看,但電影節卻有足夠的吸引力,讓觀眾們走進影院,再度體會這些電影第一次上映時帶給觀眾的震撼。對許多觀眾而言,這或許是他們首次在電影院中觀看一部有百年歷史之久的默片。沒有色彩,對白也必須精簡到極致,無聲電影必須依靠最原始的表現手段:圖像與音樂。少年本雅明耳中的嘈雜音樂,其實是一種全新的音樂形式,過去,音樂與詞語緊緊咬合,成為歌曲;如今,它卻需要與圖像若合一契,起到敘事的作用。譬如,《諾斯費拉圖》采取了傳統的五幕劇形式敘述,其恐怖效果的渲染,往往依賴隨電影一同演奏的交響曲的進展。這一交響曲,依照劇情的結構,切分為五個層層遞進的樂章。
透過經典電影與當代作品的互參,上影節勾勒出了獨屬于它的電影史敘事。我們完全可以把整個電影節,看作是以上海這座城市為載體書寫的一本電影史教材。內行觀眾可以看到百年間電影視聽技術的歷次革新,并透過重溫經典,找回電影這一藝術形式之所以得以成立的原因:它源于我們對圖像,對生活的全神貫注。生活并非在電影結束的時候才開始,生活本身就是一部未經剪輯的電影。故而,我們要感謝電影節上呈現的那么多光影,讓我們不必效仿阮籍的窮途之哭。當他痛苦于生命的有限性時,我們已在電影中活過許許多多人生。
本屆電影節海報
來源:談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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