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為什么阿拉伯人在9世紀以后沒有再次崛起,并且在軍事上長期處于軟弱無力狀態?
答:阿拉伯的人衰落早有定數,在不同時間段里由完全不同原因塑造,包括人口體量、國家建構、地緣沖突和氣候因素。
巔峰時期的阿拉伯制度在大征服前后就制定完成
首先是在7-11世紀,阿拉伯人經歷大擴張時代,開始建構只屬于自己的新帝國。但卻面臨人口總量過少難題,以及類似種姓制度的金字塔形社會桎梏。
前伊斯蘭時代,阿拉伯人就有非常廣泛的分布。除日益干旱的阿拉伯半島外,還沿著沙漠擴散至兩河流域,以及包括外約旦在內的埃及邊境。其中,西部的幾大家族侍奉羅馬,東部的相對更親波斯。
前伊斯蘭時代阿拉伯人已充斥半島與美索不達米亞
由于長期戰爭、土地劣化,以及貿易額的嚴重衰減,被迫加劇內卷,最終形成伊斯蘭勢力雛形。考慮到不少人信仰基督教、猶太教或多神教,所以真正的穆斯林核心數量只會更少。
同時,阿拉伯人始終維系部落、家族單位,彼此間會因為利益糾紛或信仰偏差而產生嚴重矛盾。最為穩妥的處理辦法是分頭開疆拓土,從中亞的干旱內陸綿延至歐洲的伊比利亞半島。在彼此都有充分空間前提下,才能依靠文化紐帶和政治妥協來達成暫時平衡。倘若人口增漲、資源下降,那么又會重新掀起各類同袍互廝。
若不能定期開疆拓土阿拉伯人就會陷入內斗
此外,哈里發執掌軍政大權,總是痛感人力資源不足。不僅僅是因為部落人口被分散,還在于掌握具體技術的人才嚴重匱乏。因此,從伍麥葉時代起,大量任用希臘語人口、猶太人和科普特人充當官吏,并且延續先知承諾的社區內部自治。受其影響,阿拉伯軍隊迅速擺脫先前的部落斗毆傳統,變得更像是同期的拜占庭對手。
另一方面,阿拉伯征服者始終享有大量特權。除領取固定薪金的官吏與士兵外,普通家庭只需繳納很低的什一稅,并且靠國有資產所得獲取撫恤金或養老金。于是,大量稅賦壓力落到非穆斯林身上,他們甚至要為自己的信仰單獨買單,還必須給每個后代繳納人頭稅。至于免征入伍政策,以及不受阿拉伯人干擾內部事物等權益,經常被現實困境所打破。這就讓社會上的絕大部分人感到不滿,直接促成改朝換代的阿巴斯革命。
相比于部落時代伍麥葉的阿拉伯軍隊更像拜占庭
結果,阿拉伯人=穆斯林的鐵律,在阿巴斯時代被徹底消除。尤其是生活在東方的波斯人、伊朗人,紛紛步敘利亞人后塵,將自己的身份轉換為伊斯蘭戰士。其他人即便不通過軍隊犀利,亦可用繳費、賄賂等方式謀得身份頭銜。結果便是阿拉伯人遭稀釋,不少區域的軍隊也呈現出波斯化傾向。他們甚至能反過來,成為打擊舊阿拉伯部落和敘利亞派的主力。
于是,本來靠對外擴張和對內分紅才平息的矛盾,因兩股截然不同的新勢力而再度開啟。雙方又不約而同的招募外雇傭兵助陣,直接促成大批突厥化游牧勢力鳩占鵲巢。
阿巴斯時代伊朗化的阿拉伯步兵與突厥騎兵
最終,阿拉伯人在9世紀左右“跌落神壇”。他們的語言因宗教需要被保留,但在軍事領域被突厥語取代,在日常行政領域則被波斯語、敘利亞語、希臘語等土著口音替換。
在各類新穆斯林的不斷擠壓下,原來的阿拉伯族群淪為次等,只剩下少數貴胄和具備圣裔血統的幸運兒還留有特權。除繼續在沙漠地帶維持半游牧生活的部落、少數商業城邦,就只有以巴格達為中心的京畿還在他們掌控之下。其地位類似于春秋時代的周天子封國,以及中世紀歐洲的教皇國。
9-10世紀 阿巴斯王朝淪為穆斯林世界的教皇國
接著是12-15世紀,本就頹廢的阿拉伯人遭遇多次地緣危機。不僅連原先的基本盤都難以保住,還經常夾在不同帝國間飽受動蕩摧殘。
比如著名的十字軍東征,給原先定居于巴勒斯坦、黎巴嫩的阿拉伯人口造成損失。那些掀起反抗大旗的突厥軍閥加速推進改宗,在短時間內讓穆斯林阿拉伯人口出現暴增,但實際質量遠不能同此前的征服者相比。除擔任民夫或城市守衛外,他們幾乎沒什么軍事價值。特別是在馬穆魯克王朝推行海禁后,連可以被招募為海軍的水手都大幅減少。
十字軍時代阿拉伯人只能充當輔助民兵
當然,真正的破壞性力量,源自蒙古帝國的多次西征。在1258年的巴格達陷落后,舊阿拉伯帝國的最后殘余被連根拔除,兩河流域直接淪為拉鋸戰現場。此前,受他們追擊的花剌子模流亡者,已經給圣地造成巨大破壞。蒙古人的再來一波,則是把很多地方變成廢墟。即便巴格達等城市獲得重建,也機會復蘇到原先狀態。
后來近一個世紀的對峙,更是讓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由膏腴之地變成前線邊區。那里的阿拉伯人非死即逃,只能為東西兩頭的強權充當間諜、斥候或輔助部隊。
蒙古西征將阿拉伯人的帝國殘余消滅
更加悲催的是,蒙古帝國和馬穆魯克的戰爭,只是阿拉伯人淪為板上魚肉的開端:
公元14-15世紀,帖木兒的突厥化帝國取代黃金家族,再度揮師西進至巴格達和大馬士革。剛剛有所恢復的阿拉伯人口,再度成為其展示恐怖威嚴的血腥京觀。其中,敘利亞地區損失慘重,而兩河流域又被重新分配給突厥封臣享用。
帖木兒帝國又給阿拉伯人帶去沉重一擊
公元16-17世紀,阿塞拜疆人的薩法維王朝統治伊朗,很快就和奪取敘利亞、埃及的奧斯曼突厥人開干。雙方鏖戰的中心不在他處,又是以巴格達為中心的兩河流域。這座地標在百余年間數次易手,與其說是大型城鎮,倒不如說是更像巨型堡壘。南方的港口城市巴士拉,以及北方的交通重鎮摩蘇爾,亦在這些殘酷廝殺中遭波及。
16-17世紀 巴格達就是土耳其與波斯的拉鋸前線
與此同時,歐洲人開啟的大航海時代,也給阿拉伯人造成嚴重沖擊。原本分布在半島東部和南部的小型商業口岸,頻繁被葡萄牙戰艦光顧,甚至被作為堡壘占據。奧斯曼土耳其則從紅海方向來攻,復刻出一場類似陸上與波斯人的無休止拉扯。由于誰都不能徹底奈何對方,位于中間的土著就格外遭罪。
值得一提的是,全球氣候在17世紀進入小冰期。許多阿拉伯沿海平原,本就在古代耗盡自然稟賦。如今又日益干燥,根本經不起幾次兵災禍害。即便來者不開火搞破壞,光搜羅食物、水源等補給品都能讓本地人痛苦不堪。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要復興文明、強大軍隊戰力都是癡心妄想。
大航海時代的來臨又給阿拉伯人的商業造成重創
當然,凡事皆有例外。在土耳其、波斯和葡萄牙三強陷入疲憊之際,還是有阿曼帝國從夾縫中躥起,成為古代阿拉伯勢力的絕唱。他們成功與新來的荷蘭人建立聯系,將距離最遠的奧斯曼帝國放在一邊,重點攻略波斯和葡萄牙人的海外屬地。
隨后,更是依靠與英國的平穩關系,建立起一個從東非綿延到瓜達爾港的海上帝國。在不觸動對方霸權的基礎下,過著二流區域強國的滋潤生活。
阿曼帝國堪稱古代阿拉伯勢力的絕唱
不過,阿曼帝國的特殊案例,無法改變本族群的整體頹廢困境。公元18-19世紀,大部分阿拉伯人成為奧斯曼帝國臣民,任由對方在大城市內索取無度。自己則重新退回小鎮或狂野,幾乎完全退回前伊斯蘭時代的部落狀態。
直至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才依靠英土矛盾重新起事。在軍事顧問勞倫斯和部分受西方教育的精英領導下,實現近千年都未能如愿的獨立自主夢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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